身体

影片开头先上几道小甜点：

死而复生诙谐的一幕，探讨生死界线；

变性者，男女界线；

堕胎者，婴儿与成人的界线。

甜点吃够了，正餐聚焦在，身体与精神的界线。

一个是通灵者，一个是法医，

刚好占据身体与精神的两个端点。

而剧情并非企图探讨出个是非黑白，结局诙谐而柔和，

好久没找到这么个合口味的电影

这位波兰女导演玛高扎塔·施莫夫兹卡（Malgorzata Szumowska）绝对是柏林电影节的嫡系传人了，自从2011年携手朱丽叶·比诺什的《她们》初次入围全景单元后，之后紧接着的三部作品无一漏网全都入围主竞赛，而且每部都有获奖：《之名》获得最佳同志影片泰迪熊奖，《身体》获最佳导演银熊奖，而《面目》更获得评委会大奖，仅离金熊奖一步之遥！令人意外的是，她与波兰已故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是校友，两人都乐于在当代人的生活困境中寻找拍摄题材。在我看来她这部作品更值得获最佳剧本奖，而不是最佳导演奖。这个剧本难度颇大，三个人物、三对组合关系平行前进而最终聚焦于一点。男女主角是由女儿这个人物连结，而父亲与女儿的和解又依靠女主角来完成。尽管片名是“身体”但是片中出现的身体的描写却不多（医院里年轻女病患治疗场面），反而是逝者的灵魂在情节里神出鬼没，更成为贯通这三个人物的纽带。三人都面对至亲的逝去而深陷郁结，女主角凭借通灵术走出阴影，而父女两人也在女通灵师的意外“帮助”下修补彼此的裂痕。

不知是否巧合，柏林似乎特别偏好探讨肉体与灵魂关系以及将“身体”作为迷思对象的作品，这部作品意外呼应着另外两部柏林金熊奖影片《肉与灵》和《不要碰我》。更凑巧的是这三部作品均出自女导演之手，足可见女导演处理此类题材有其独到匠心之处。导演在叙事上故意采用不少留白手法，故弄玄虚却创意十足的类型元素成功迷惑不少观众。这个剧本乍看起来采用宏大的话题切入，男女主角面对死亡，两人态度迥异：一个相信科学，一个崇拜巫术。当观众一心以为导演要从理性和迷信的角度探讨死亡，却发现被蒙骗，最后的落脚点是父女之间的亲情关系。这种回到人物自身创伤疗愈的处理似乎成为不少人诟病之处，令影片格局无法伸展向更为宽宏深刻的社会层面，有点浪费掉剧本里的各种荒诞和诡异的类型创意元素。

玛高扎塔·施莫夫兹卡的《身体》（2015），对于角色的特意界定，突显了人类被物化后的现代性。身体与身份似乎融为一体，不用掰开两截。

这让我想起罗伊·安德森的电影，有某种相似的“神化”情境，与《寒枝雀静》等旁枝芜杂不同的是，《身体》始终有一条主线，检察官雅努什与心理治疗师安娜的关系，因雅努什的女儿奥尔加而联系到了一块。瘦弱的奥尔加自母亲去世后，一直抑郁，患有厌食症等精神疾病，先后有五次送到诊治中心进行康复，效果都不佳。这一次，又如何呢。

身为检察官的雅努什整天忙于侦查工作，自杀与被杀的案件频发，甚至有婴儿被害于华沙格丹斯克火车站。他所书的长长案件记录，几近木僵。面对新来助手的惶恐不安，他淡淡地说“我也不知道谁干的，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只是信使”。那意思好像在说，你慢慢就会习惯的，我都已习惯一辈子。

心身疲惫的雅努什回到家，首先从冰箱拿出伏特加借此麻醉解乏，再或是放上音乐，“嗨嗨”地乱舞一通。诡异的是，他总会听到莫名的响声。但他什么也看不到。向邻居打听，人家却告诉他你能不能把音乐的声音开小一点。

沉寂湿重的华沙，压强无处不在。女儿送去治疗后，雅努什会定时去看看。作为治疗师的安娜，接收到奥特加，遂让她学会尖叫，吼出心中的郁气，再让她倾诉对于父亲的种种不满。女儿说起父亲，眼光冒火，说只想揍他，他酗酒，大腹便便，他无视于母亲的死亡。说到已故的母亲，她泣不成声。安娜抚慰她“放松，振作点，哭出来就好了”。看起来，这种心理辅导并无新意，都是老套。那身为精神治疗师的安娜又如何呢。

这是一个很邪门的女人，爱走神，飞跃性思维，脑波线路看起来有点紊乱。独自生活的安娜，养了一条名为弗雷德克的大狼狗，总跟她捣乱，惹得她时常说“滚一边去，别挡着我的视线”，聪明的狗狗，不爱听她的唠叨，除非给它一条她正啃吃的肉骨头，她才慢悠悠离开。

有一个场景非常有意思，下班经过一条僻静街巷，安娜看到一对搂抱的年轻男女，她即躲到一边静静观看。一边安抚各色精神疾患，一边自己又被现代人的典型病征裹挟着。

当雅努什找到安娜问询女儿的治疗状况时，她竟然走神而恍惚，突然冒出一句“我看见棺材里的水”这样不知所云的话。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神经叨叨的安娜，掌握了“通灵”的巫术。她声称能与死者建立某种联系，从而让治疗更有效。诡异的是，医院竟然允许她这样做。也许，会有人认为这都源于她的孤独。其实并非如此，孤独，当然会让人想入非非，同样也会让人更加沉静和理性。

在任何情境下，个体的事态，都源于个体的心性使然，在外力的作用下，更多的与先天基因有关。同样的环境，抗压的心智不同，有的人会反常，有的人则不会，这除了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还说明先天DNA对于一个生命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当雅努什发现女儿的治疗根本没有改变，想接回家。安娜却冷静地说她当年只有八个月大的婴儿去世后，抑郁了好几年，有一晚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借此领悟到死去的人其实一直与人同在。她说巴西有220万巫师，波兰则很少。但雅努什却对安娜说“你玩弄我女儿的生活”。安娜却呓语一句“有爱的人永不会生病”。非正常的对话，可见于现代人困厄、匆忙和躁动。癔症并非只有歇斯底里的爆发，其实还包含痛彻心底的久郁沉默。

女儿奥尔加如意接回了家。就在雅努什认为一切变得正常，他却发现柜子里那原本空白的一张纸，突然写满了妻子的字。他于是想到了“通灵”的安娜。请来了安娜，就得一切听命于她。跟做法事一样，三人安坐桌子边，静随安娜法力无边的“通灵”。 按安娜的说法，只有“通灵”见到雅努什的妻子，这个家才能求得安稳。这跟中国民间的迷信同出一辙。这同样说明现代人的心理困境，却要借助传统巫术之类的迷信化解。

从入夜到天明，秉烛抚案，祈求神灵，终一无所获。女儿却淡淡地说那纸条是我写的，因为我想念妈妈。父亲无奈地耸耸肩。奥尔加考验着父亲耐受力的同时，也在验证安娜的所谓“通灵”，只不过是自我安慰和愚弄世人的把戏而已。

安娜走后，父女相视一笑，仿佛锁在父女心间的郁结已打开，亦仿佛一切不快都随着安娜的远去而远去。这是发自心底的微笑，也是电影中最真诚温馨的一笔。

《身体》中身体，正源于身心一体，互为影响，而不可分割。电影似乎在告诉我们，人类凌乱的内心，跟人类眼中的外界同为一体，相互作用，微妙而蠢蠢欲动。而奔波于现代生活的人们，不但被世俗的现实所折磨，还要被内心的种种不堪所困缚，却无以开解，即或检察官和女精神治疗师也不行，唯有体察、耐心和尊重，才能真正化解内心的被虐与自虐，也才能随心微笑而迎风起舞。

2015、12、3

今年在单独文艺第一场观影，看的是波兰导演玛高扎塔·施莫夫兹卡的《身体》。恰好，先前我们曾一起以神秘为主题，讨论了一下午，才看的此片。很多观影者说，此片为心理治疗片云云。而在我看来，此片恰恰拍出了真正的神秘。但所谓神秘，本就是不可命名的。一旦被具体的名字抓住，不论任何宗教的，非宗教的，仪式的，非仪式的，甚至是感官刺激的，那么神秘就会在被抓住的一刻，从具体的命名中逃遁而去。但这并不意味着神秘不可说。当然，神秘是一种感觉。虽然那不是一种可以直接命名，不可直说的生命体验。但那仍旧是可说的，亦不直说的方式，将人直击。而此《身体》，我想它做到了。 本来此片始终贯穿着那种可与亡魂通灵的，若有若无的氛围。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氛围，有一些佐证的地方，也有一些似乎很容易证伪的地方。或者说恰恰是在这样的，有一点点意思，但又始终两可当中，在此之间，神秘才有惊鸿一瞥般乍泄的可能。而我们在看片子的过程中，始终有一股很想确证确有通灵这一事实的强烈期待。而这样的强烈的期待，最终并不是给出了一个答案。而是答案在此强烈的期待当中，竟然被给出。关键在于“给出”，而不是“答案”。因为答案，就算是真的确证了通灵的答案，那也不过是一个被命名的固定物，神秘就会在似乎真的确证它的时刻，飘然而失。所以恰恰是这样，很想很想的对通灵确证的期待，让“给出”，得以“给出”。而我们当然可以问，到底给出了什么了呢？以至于我们才可以接着问，“给出”到底有何意味？ 首先给出的，恐怕就是那一对艰难的父女关系。也可以说给出了，因那艰难的父女关系，而显明在身体上的厌食症，那过于瘦消的身体。但不管是肥胖的身体，还是瘦消的身体，其实都指向的是缺失的生活，残缺的人与人共同生活的共同性。那种共同，恰恰是一种生活应有的丰盈。而这种饱满丰盈的关系的缺失，这种共同生活的缺失，才会显露为身体的消瘦。或者是畸形的以物不断填充那本不能单纯以物来填充的，生命之缺失，生活之缺失，才以至于会过于的肥胖。比如肥胖的父亲，吃东西的时候，强烈的追求无比的辣感刺激。而消瘦的女儿，却因为情感关系的缺失，拒绝像父亲一样以物来填充。但可惜的是，她同时将情感关系，不知不觉的抽象化，抽象为对象化的，被命名的灵魂，那么具体的食物也将会被这无意识的抽象化，所拒绝。当然这样生活的，生命的缺失，同样关系到那一个看起来可以通灵的治疗师。或者我们可以说，此“给出”给出的，就是现代生活的那种似乎不可解的，充斥着物质，却将物质，灵魂，身体，都抽象化之后的，孤独困境。 当然，看起来，通灵的确是一个可以相互打通的一条途径。但在此强烈的，对通灵之确证的无比期待中。影片在各种波折之后，却似乎在最后一刻，将那看似神秘的抽屉亡魂留言，揭秘一般的爆出是女儿悄悄写的。这似乎是一次对通灵确证期待的，暴力破坏。但最后，当他们，又是我们似乎还残存着一些期待，又似乎不那么期待的时候。当那个通灵者自身都架不住熬夜之累，鼾鼾入睡的时候，那可笑的鼾声，却在早晨的第一缕晨曦中，照亮。那忍不住要为那可笑的鼾声发笑的发笑，就像真的能让那每一天都有可能的阳光，太过平常熟视的阳光，无声绽裂。其实我们每一个看似平常不过的日子，每一个日夜更替，每一次在晴朗的夜空下抬头仰望，或者是听见深夜的车行海浪般起伏，窗玻璃的透明又反射，以至于风雨晴雪，其实只要每一次真正的看见，真正能看见的一刻，那都是新崭崭的奇迹。每一个奇迹般的神秘，本就含苞于我们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天，再稀松日常每一个小时，分钟，瞬间。但要让“给出”得以给出，那本身就是神秘般的奇迹。是每一次期待，困顿，挫折，放弃，想要放弃，又最后没有放弃的不屈之间，银瓶乍裂。那就是新，不是乱七八糟的，乱头苍蝇一样的创新的新，而是包裹在神秘香芬有无之间的新。是新失去般的具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啊 ｜观《身体》玛高扎塔·施莫夫兹卡 啊 啊 啊 啊 啊———— 这就是总叫不出声音来的 最后嘶吼 火就像是被火 自身点燃的一样 身体是 打火石 下午被冬日太阳照亮 的空旷房间 先前 被“啊”声照亮过 而此刻 被空 22.1.8 下午 坐在台阶的一阶 背后是小区里面的那些 楼栋 有点儿小太阳 委屈的小太阳的小 但 到底要坐 多久呢 下午还很早 傍晚还很远 那些都是下午的安静小区 可能发出的安静声音 声音的安静 “滴”的一声有人关了车 离开 离远 那本来想哭要哭 快哭就要哭出来的哭 也“滴” 一声 将你的哭离开 远离 眼泪就像下午偶然经过的 一个居民 它独自一人从小区里 经过 22.1.8 通灵 要相信放在抽屉里的 纸笔 真的能被 过世的人写上 什么吗 要相信 不要相信 要相信 不要相信 后来等 等 等等等 等到了那通灵一般的 盲写了吗 生活足够盲目 我们的相信 不相信 也一样的 盲目 而夜晚是睁开它的 漆黑的 总是睁开一整夜 黎明的光亮 投射入窗 好困 夜晚真的好困 漆黑 真的好困 它终于梦见了那么多 颜色 22.1.8 立成

在电影的最后，可以通灵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引来了睡醒的父亲与女儿相视一笑。电影结束了。漫长的晚上终结于曙光的乍现，一场关于理性与神秘的交战象征性地结束。 死亡虽然消隐身体，但以幽灵的方式活在人间。电影起初，死者落地而起的身影深深镌刻进观众心里，生死界线已然模糊。 父亲与女人，一个法医、一个通灵师，都是往来于生与死之间的工作。死去的妻子和孩子，在继续活下去的亲人身上留下的心灵创伤，排演出了两条路线：科学，以证据回溯生前往事；神秘，从死亡的异域寻回死者讯息。 一种科学实证与精神分析的对峙，通过一个厌食的女儿得到了“沟通”。 厌食，是因为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不满。重新驯顺它，身体才能感觉如初。这是作为通灵师的女人用来训练那些骨瘦如柴的少女们的方法。至于为何是女性，会患上厌食症？无非是作为弱势群体的她们试图通过控制饮食来获得在其他方面无法得到的成就感。这种标界性别权利之对立的意图，已经标示出电影女性主义的特质。 “女性主义学者苏珊•波尔多认为，在西方文化中，厌食症体现出三个文化轴线：其一是身心二元论轴线。在从柏拉图到笛卡尔以来的西方哲学概念体系中，身体一直被看成是外在的和邪恶的，具有难以克服的局限性。

其二是控制轴线。西方哲学一直教导人们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生活，而事实上这种生活在许多方面是失控的。女性为什么会患上厌食症？因为她试图通过控制饮食来获得在其他方面无法得到的成就感。

其三是性别和权力轴线。在西方"父权制"文化中，具有一种赞美女性身材的苗条，并把它与女性的性感联系在一起的倾向。而肥胖通常是"懒惰""愚蠢"和"生活不节制"的代名词。” 以上摘录的这段文字对于解读这部电影或许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