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神点
看过“镖客三部曲”和了解莱昂内“反西部”理念的观众一定会疑惑,为什么一向反西部的莱昂内会拍出如此西部的西部片?那个一直不相信西部英雄主义的莱昂内竟然在影片中选择了大量传统西部片的元素——复仇者、牛仔、侠盗、歹徒和妓女,这些元素所构成的故事也是传统的大仇得报、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但如果我们留意莱翁的精巧设定,我们仍能从这部史诗中找到被黄沙掩埋的反西部内核。
当我们提到往事,总会伴随着哀悼的意义以及某种类似于彻底死亡的宣告。在西部往事这个表象且具有迷惑性的名字之下,我们往往会把本片哀悼的对象误解为美国的西部历史现实,即“西部”本身——但实则是美国西部片这一类影片文本,所以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西部片往事”。学者李洋称其为“西部片的西部片”【1】。
这一观点由时任《电影手册》主编塞尔日达内首次提出,他认为《西部往事》是“‘批评电影’带来的首要愿望,也就是说,不是直接追随‘现实’的线索,而是追随一个电影类型、一种电影传统、一个总体文本,即唯一在全世界传播的西部片。”【2】我们可以看到,在《西部往事》中出现了大量对美国经典西部片的引用如《原野奇侠》、霍华德霍克斯和约翰福特等。即使莱昂内本人曾否认“电影批评”这个说法,但这部电影本身构成了对美国西部片的意识形态批评。
众所周知,美国传统西部片的背后是美国精神的价值神话。30到50年代,美国西进运动已经结束,大量西部片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充满着为非作歹但终被打败的坏人、行侠仗义的牛仔、刚正不阿的执法者和英勇正义的骑兵队。这一在英雄视角下讲述的既能激发观众荷尔蒙,又能满足人类对正义的道德需求,还潜移默化美化历史的影片类型收到了世界观影者的认同和追捧,并逐渐成为了宣扬美国价值观的意识形态机器。西部片里驰骋大漠、除暴安良的牛仔,成为了全世界小男孩的偶像,西部片所刻画的英雄、正义、法制、自由的美国,成为了欧洲人眼中最美的梦。。而在二战期间,欧洲国家经历了法西斯和纳粹的暴行冲击,在此背景下,莱昂内在内的欧洲电影导演开始对美国西部片产生了质疑,也开始反思自己不切实际的美国梦。
在《西部往事》里,随时可以看到这个美国梦的身影。片头的火车站的布景、风车转动的吱吱作响等,都是经典西部片的风格。三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等待着火车的到来,这段受到后世广泛赞誉的开头实际是对于《正午》的再创作。随着火车的到来、停车和驶去,主角口琴仔出现了,他说着简短冷酷的台词,转眼间解决了3人。在这个角色的安排上莱昂内一反其在“镖客三部曲”中所体现的极端的反西部、反英雄主义态度,主角不再是流浪的赏金猎人,不再缺失被人认可的动机和道义地位,他是带着悬念出场的,这个悬念最后揭示为经典的复仇。他所展现出的冷峻气质,表现出的背负着过去的故事、未来的执念的形象,也是西部片中经典的形象,如《原野奇侠》中的神秘客和《百战神枪》中的斯图尔特。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为主角设计的印第安血统,就会明白其英雄设定的意味。在西进运动中,美国最大最直接的罪行就是对印第安人的种族大屠杀,使得印第安人作为人类几大人种之一,整体上被基本灭绝。传统西部片为了掩盖这一事实,美化西进运动,总会对印第安人进行丑化处理,如《搜索者》、《从拉莱米来的人》、《大江东去》、《一将功成万骨枯》等,或者安排刻意的结构性省略。安排一个印第安主角,并且安排白人对幼年主角和他哥哥的残忍暴行的情节,不仅揭露了这样的意识形态腹语,更是直白地表现了作者的鄙夷。将不应该成为英雄的人塑造成英雄,是一种微妙的反英雄表达。
而下一幕中的小男孩更是让人轻而易举地联想到《原野奇侠》中的小男孩乔伊。在《原野奇侠》中,乔伊的愿望正是旧时美国梦的象征,他喜欢枪,仰慕英雄,且他的形象和雄鹿的形象经常绑定在一起,体现着雄性的力量和气魄。西部片的意旨正是对这年轻公鹿的勇气、无畏的气概和一往无前的意志作热烈甚至近乎狂热的讴歌,在年轻公鹿身上,美国人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当发现他们的男孩儿没有犄角时,就给他配上把枪作为犄角。《原野奇侠》中这个极富象征意义的小男孩的形象可以说代表着经典西部片中美国精神的缩影,他的白日梦也极大程度上代表着美国梦【3】。莱昂内对这一象征进行了刻意的引用。小男孩在出场后不久便见到了父亲、姐姐被杀的血腥场面,紧接着便是弗兰克和他同伙的出场。歹徒的英雄式出场再配以豪迈的背景音,以及选择一直出演西部片中正面形象的亨利方达来演毫无道德底线的弗兰克,这些安排显然是对于西部片道德观念的颠覆和赤裸的嘲笑,此时选择用小男孩的主观视点,在增加压迫感的同时亦是暗示着美国梦只是个脆弱的童话,而现实里的不是公鹿而是吃人的狮子。弗兰克拔枪,开枪,优雅地杀死了男孩。莱昂内就如此简单明了地揭穿了美国梦的虚伪,没有天真,没有正义,没有道德,只有拿着枪的歹徒和和无法控制的暴力。
弗兰克开枪之后,从枪管里从出的不是子弹而是火车,这个教科书级的转场不仅是在形式上出神入化,从内容来看,更是有着丰富的隐喻含义。击碎美国梦的不是子弹,而是火车所代表的新时代。从火车上下来的女主吉尔正是这个正在萌芽的新时代的代表。
吉尔的人物形象亦是对美国西部片的英雄价值观的直接冲击。20年代的美国,男女不平等问题尤为突出,而电影诞生之初,就被表现为是以男性为主体的艺术样式【4】,尤其是在西部片这样的商业电影类型中,女性是缺少话语权的。尽管银幕中的女性是迷人的、性感的、美丽的,但她们的形象意义往往是功能性的:要么是作为男主保护、欣赏的对象,成为男主的目的和动机,,拓展其道德疆域,并在结果上成为对男主付出所得的回报;要么是担忧男主并劝其逃避妥协的,衬托出主角的英勇和牺牲,增强其正义感;要么是在男主陷入困境时施以援手,推动情节发展。除了《强尼吉他》中稍有不同,几乎所有西部片中的女性形象都是以上三种之一,其意义都是依附在男性上的,是为男性服务的功能形象。而《西部往事》中的吉尔则大不相同,她从火车上出场的一刻起,便一直是独立的形象。她沿着铁路来到西部,本该在车站等她的丈夫子女却已经被杀害。但她并没有因此被生活击垮,她在面对不幸时总是保持着坚韧,即使后来被弗兰克掳走,她在做爱时仍是主动的一方。影片中,两位牛仔都最终成了吉尔的服务者——口琴仔本是为了复仇,夏延本是为了清白,两人在这一过程慢慢意识到自己所代表的旧时代终将退场,而新时代的吉尔才是真正的主角,所以他们在实现自己的目的时,也在帮助吉尔成为车站的女主人。反派弗兰克也成为了表现其精神的工具,就像她以为要被夏延凌辱时所说的话:“我孤零零地落在一伙见钱眼开的强盗手里,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凌辱我寻开心,甚至叫你的人进来,但没有女人因为那样而死,你完事后,我需要的仅仅是一盆开水,然后我会和以前完全一样,不过是又多了一个肮脏的回忆而已。”她能够忍受各种苦难和凌辱,能够在充满了野兽的险恶环境中找到生存之地。莱昂内首次在电影中将女性在中心化,强调了女性在西部拓荒中的意义,也寄托了自己在剥去了西部片英雄价值观的虚伪外壳后,对于西部史实的唯一的价值认可——对坚忍不拔的生命力的赞美。
影片的最后,被复仇者放弃了融入新时代的尝试,答应了决斗,死于枪口;复仇者完成了复仇,回到了荒野;侠盗杀死了黑心商人,忍着重伤见了喜欢的女人最后一面然后死去;女主作为新车站的女主人留下了,铁路慢慢延伸向远方,侵蚀着曾经的沙漠。旧时代的英雄和侠盗、好人和坏人、复仇者和被复仇者,都在黄沙中随着马背隐去,留下的是财富和政治、商人和政客、石油和铁路、文明和秩序、阴谋与诡计。
而沉浸其中的我们需要明白一点,影片展现的旧时代到新时代的更迭,并非是真正的历史时序发展过程,因为所谓的旧时代并不是真正存在过的西部史实,而是好莱坞基于意识形态产生的集体艺术创作。影片真正代表的,是莱昂内本人的意识发展—从西部神话到现实的坠落过程。也是莱昂内作为电影人,对西部片这一曾带给自己梦想的类型片的追忆和告别。
【1】李洋.莱昂内的电影与风格.
【2】塞尔日达内.电影手册.1969.10.
【3】郭欣. 当男孩遇到强盗时:论塞尔乔·莱昂内对西部片的颠覆.
【4】戴锦华.为什么女性角色常被边缘化.
端午节因为上影节在影城补看本片,看到神秘的主角口琴人又一招百步穿杨,命中了将要成功暗算弗兰克的枪手(也是弗兰克的手下),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弗兰克不是和他有很深的过节吗?他干嘛要救他?果然,片中的吉尔一样不解地发问,口琴人一脸平静,一如往常:我只是没让别人杀了他...
我当时想的是:哦,那他是要自己报仇啰?要让弗兰克死在他的手上。
直到最后对决,弗兰克不断地追问着口琴人的真实身份,画面上那个回忆里模糊的身影渐渐靠近越发清晰,那个笑着吹口琴的原来是他哥哥。哥哥曾经被吊起,踩着他的双肩,弗兰克一伙人把哥哥的口琴塞在他嘴里:来吹首好听的给你哥哥听听!嬉笑着看痛不欲生的兄弟俩。他小时候棕皮黑发,看着哥哥倒死在眼前。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个印第安人。
再回到他和弗兰克的决斗,相互死死锁住对方的对峙眼神。看到这里,我几乎坐不下去,瞬间恍然大悟:西部往事不止是几个技艺高超的枪手超有派头地炫酷决斗,它很复杂,连着过去和未来,一个人名后面站着一群群的人。
这个印第安人,没有名字,他从死亡中走来,背负着哥哥的性命。比那更早的故事,我们不知道了,最后去向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影片的结尾,他离开了,是要到死亡中去吗?但他明明从死亡中走来,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甚至不紧不慢,游刃有余。他还是他,大部分时间紧闭着嘴不说话,让口琴替他说,沉默得异常丰富。夏恩盯着他对吉尔说过,这样的人心里有很多东西。
是弗兰克把他带上枪手这条路的。自从目睹弗兰克杀了他的哥哥,他就已经成为弗兰克的梦魇,死死跟着他,但弗兰克一直没有察觉。他知道弗兰克用各种花样和阴谋诡计杀害的所有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弗兰克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报他们(逝者)的名字,一个一个,像《波斯语课》的故事。他们也是他,他是他们所有人。这背后的隐喻不言自明。
他穿着破烂,却比西装革履的表面绅士更绅士 ,身无分文,内心却像金子铸得一般明亮。他严格遵循西部的处理方式,惜字如金,行动至上。他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一直都是,也拥抱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任何变化。即使,铁路时代来了,来得那么快,席卷着一切。他仍相信甜水镇 will be a nice town。因为在原住民的文化里,土地从来不属于他们,土地属于大地自己。
爱尔兰人麦克贝恩先生给妻子吉尔留下的遗产是一个家园,一个梦想。明明比钱好得多,但她要的是现金,所以她把死去丈夫所有的财产都拿去拍卖。夏恩对吉尔说,我不适合你,即使她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还说口琴人也不适合她,其实她死去的丈夫麦克贝恩也未必适合她,可能还是弗兰克更适合她吧。
爱尔兰人的梦想最终还是得由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来守护。还是主角口琴人,他被麦克贝恩的梦想打动,在拍卖时力挽狂澜,出了一个吉尔没法拒绝的价格,守住了麦克贝恩的财产,也帮助死去的他继续建造station的梦想,和夏恩一起,二话不说就打起了桩。一个铁路旁的station,会不会为这片本来荒凉的土地带来更多可能?
那时的西部多像一个巨大的围城,铁路大亨莫顿拼死拼活想出去,把铁路从大西洋修到太平洋,像他那曾经发现新大陆的祖先那样对大海充满热情,即使艰难地拖着病体。这热情现在看去已染上了些许怀旧和追忆的色彩。他至死也没再看到大海,躺在小水沟边咽了气。而同时,更多的人想进来。中国人,修铁路的华工,洗衣服的中国女人,汗流浃背的黑人们,拖家带口的爱尔兰人麦克贝恩...也有印第安人的面孔,黝黑,沉默,他们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口琴人在决斗前曾对弗兰克说:你终于发现自己做不了一个商人了吗?弗兰克说:I can only be a man. 口琴人还对他说,显然莫顿教给你很多东西,(比如嫁祸给夏恩,比如失信于他,)但你成不了他,还有很多新的东西你不知道(new ways),他看着楼下已经被收买背叛了弗兰克的手下们正紧锣密鼓准备着暗杀计划,弗兰克还被蒙在鼓里,胸有成竹地跟他商量station的事儿。他不动声色,继续说,you still keep your old way. 他可能就是那时候做了决定,用西部的old way 成人之美。
他救弗兰克,复仇是其一,更重要的,弗兰克是个西部枪手,他应当以西部的方式死去,正面而亮堂地一决高下,而不是遭人暗算,横死街头。即使弗兰克不那么合格,有颗向铁路时代缴械的心,但是,他仍然属于西部,一个西部人怎么能被莫顿这种资本家杀死?就算横竖都是一死,他应该更体面,也值得更光荣。
最后吉尔对即将上路的口琴人说,希望你哪天能回来。他还是一脸平静,惜字如金:someday. 这可不是边城的结尾:也许明天回来,也许再也不回来。没有也许,他不会回来了,所以叫 once upon a time... 他来了,他走了,带着马背上夏恩的尸体,一如往常的不紧不慢,一步一步。他走向画面的边缘,深处,一个时代也逝去了。他们连同那个时代被抛弃,但走得倍儿有尊严。
让我有相似的观感,同样光芒万丈而催泪唏嘘的结尾,不是来自西部电影,而是去年在意大利大师展重刷的《偷自行车的人》,结尾那父亲的背影。一查发现原来莱昂内还是那部电影的副导演,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般的神秘惊喜。
暗暗感叹,不愧是意大利,承上是古希腊古罗马,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让人物在一片漆黑中都能闪闪发亮的是爆棚的人文精神。还有即使向宿命屈服,也在困苦中爆发出的生命力,哪怕是野蛮的暴力的。
去年的意大利大师展,映前播放了博洛尼亚电影资料馆馆长的导赏视频,颇为嫉妒地看着他背对着超大幅阿玛柯德海报说道:这次影展将透过意大利电影大师的目光,带领大家去看真实的意大利,进一步了解二十世纪的意大利,了解意大利的精髓。但那些绝非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和靓丽光鲜的电影,甚至相反是关于拒绝工作的落魄乞丐,去偷自行车狼狈被抓的父亲,无能狂吠又惶惑痛哭的江湖艺人... 他说那些是意大利的精髓。当时听到大为感动。现在想起来还是感慨。
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分析莱昂内的赏金(镖客)三部曲对于荷马的借鉴和主角与尤利西斯的相关度,甚至追溯到祖先古希腊戏剧以及古罗马基督形象的印记。而有意思的是,启发催生出《荒野大镖客》的却是黑泽明的《七武士》和《用心棒》。
说起sweet water,不止西安有甜水井,去年在敦煌旅行,看到戈壁滩上竖着路牌写着甜水井三个大字,瞬间感到一股清凉。当时在寄给朋友的明信片上写着:古人不把这片荒凉的土地看成终结之地,而是起点,连接的出发点,真了不起啊!
在三刷《西部往事》之后,我非常确定,这部影片就是西部片的“终结者”。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整个西部片电影史的“终结者”。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西部往事》可以说是传统西部片(美国西部片)的集大成者,同时,它又是对传统西部片(美国西部片)进行反类型创作(意大利西部片)的巅峰之作。整个西部电影的历史可以分为美国西部片的历史和意大利西部片的历史,而《西部往事》,不仅把美国西部片中的经典元素打包呈现,同时意大利西部片的叙事与趣味也在影片中得到了几近完美的继承——而意大利西部片这个概念,甚至整个意大利西部片的半壁江山都是由莱昂内本人缔造的。
在我看来,美国西部片在《西部往事》中的呈现是它的A面,而意大利西部片在《西部往事》中的呈现是它的B面。那么,我们现在先来看一下《西部往事》的A面。
我们先从莱昂内创作这部影片的缘起说起。拍完《黄金三镖客》(1966)之后,莱昂内已经不想再拍西部片了,他那时候已经开始筹备他平生的最后一部导演作品《美国往事》(当时他当然也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最后的一部作品)。可是,当他去找投资的时候,因为他之前的“镖客三部曲”太成功了,以至于那些片商们都说,我希望你再为我们拍一部西部片,在拍完这部西部片之后,我们会投资《美国往事》。莱昂内没有办法,如果他不拍这部西部片,他可能真的没有办法获得《美国往事》的投资,所以,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去做这件他本不愿意做的事情。但莱昂内之所以是伟大的导演,在于他并没有去敷衍这个“苦差”,他一不做二不休,要拍就拍一部“最后的西部片”,这部西部片,将会终结整个西部片的历史,同时,也是他的下一个系列“往事三部曲”的开端。
莱昂内曾经这么“解读”《西部往事》:“为了这部‘死亡之舞’,我希望将美国西部片中所有最典型的人物都装进我的电影——这些人物都是借来的!新奥尔良的名妓、浪漫的强盗、既是商人又是杀手的职业刽子手,但他希望能够在崭新的商业世界发迹;还有幻想成为枪手的商人、孤独的复仇者,我想用这五个美国西部片中最典型的人物向西部片致敬,同时,也想展现那个时期美国社会所经历的突变。因此,这个故事讲的是新时代的诞生以及旧时代的灭亡。这些典型的人物还没有在银幕上出现之前,他们就知道自己在各种意义上都面临着死亡,不仅是肉体上的死亡,还有精神的死亡——他们是滚滚而来的新时代的牺牲品。”
不同于“镖客三部曲”跳脱于美国西部片而自成一体,我们在《西部往事》中看到了美国西部片中的很多经典的元素。影片中的五个主要的人物,都可以在美国西部片里面找到他们的“原型”,比如“职业刽子手”弗兰克,他和《正午》(1952)中的大恶棍弗兰克·米勒同名,他们也是各自影片的最大反派。就像莱昂内所说的那样,“这些人物都是借来的!”
构思故事的时候,莱昂内、达里奥·阿基多、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在莱昂内家中观看了大量的经典西部片,他们从这些影片中吸取灵感,设置人物、架构故事。据“考证”,《荒漠怪客》(1954,尼古拉斯·雷导演)、《搜索者》(1956,约翰·福特导演)、《双虎屠龙》(1962,约翰·福特导演)、《联太铁路》(1939,塞西尔·B·戴米尔导演)、《原野奇侠》(1953,乔治·史蒂文斯导演)、《豪勇七蛟龙》(1960,约翰·斯特奇斯)等影片,都是《西部往事》的“参考作品”。
意大利西部片之所以“革新”了西部片,很大程度上在于其“架空”了一般意义上的美国西部。《荒野大镖客》(1964)的故事来自于黑泽明的武士片《用心棒》(1961),莱昂内把故事的背景放在了美国的西部,可是影片的故事和人物跟“西部世界”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莱昂内只是给影片“借来”了美国西部,同时给影片贴上了西部片的标签。也正因此,《荒野大镖客》成了意大利西部片叙事上的一个开端。到了《黄昏双镖客》(1965)的时候,莱昂内有了更多的资源,他可以把影片拍的更长一点,叙事节奏也放慢一点,从而初步形成了他的歌剧式的叙事风格。《黄昏双镖客》仍然跟美国的“西部历史”以及“西部精神”没有太大的关系,它仍然是一部比较“架空”时空的西部片。在《黄金三镖客》中,莱昂内加入了南北战争这个宏大的美国的历史背景——他终于接上美国西部这块土地的“地气”了。可是,南北战争在整个西部开拓史上面,也不是一个最重要的点,所以,《黄金三镖客》仍然没有真正融入美国的“西部世界”以及“西部精神”。
《西部往事》是对美国西部片的“回归”是多方位的。人物设置、情节参考之外,我们看到的伴着蒸汽机声的火车滚滚而来,看到了典型的西部小镇,看到了等待开垦的荒漠农场,等等,这些场景展开了西部开拓史的壮丽画卷。影片不仅走进了西部开拓的历史进程里面,也走进了美国的西部精神——热情无畏、吃苦耐劳、勇于冒险的精神。
火车所到之处,带来了工业文明,同时也带来了资本主义的贪婪,麦克贝恩一家被屠杀,表现的恰恰就是文明、冒险精神与贪婪之间的一个交汇点。这个交汇点当然也是“西部精神”中不可避免的副产品。
约翰·福特是整个西部片电影史中最重要的一个导演,他也是莱昂内非常敬重的一个导演。莱昂内曾经说过,他之所以会去拍西部片,在某种意义上,是约翰·福特引领他去拍西部片的(大意)。一个导演要向西部片致敬,最好的方式就是向约翰·福特致敬。参考约翰·福特的经典之作外,莱昂内对约翰·福特最重要的致敬无疑是选择了约翰·福特最偏爱的的取景地——纪念碑谷——作为影片的最重要的外景地。此外,影片中的马车戏、决斗戏等,也隐约可以看到约翰·福特的影子。正是通过对约翰·福特的致敬,莱昂内带着《西部往事》深入了美国西部片的核心。
《西部往事》在细节上也是一部比较接近西部历史的影片。作为中国人,我们很难不注意到影片中出现的华人。男人修铁路,女人洗衣服、做饭等,这些被“卖猪仔”到美国的华工应该整个西部开拓史中的一个不容忽略的存在,而我们极少在美国西部片中见到他们,是莱昂内第一次如此鲜明地赋予他们“身份”?可见,莱昂内为了拍摄这部美国西部片的集大成之作,是花了很大功夫去研究美国的西部历史的——事实上,莱昂内作为艺术创作上的完美主义者,在电影圈是人尽皆知的。
1962年,以约翰·福特为首的三位美国导演,联合导演了一部西部史诗片,就叫《西部开拓史》,大力宣扬美国精神的支柱之一的——“西部精神”。影片以一个家庭为线索,较为完整地展现了美国西部开拓的历史进程。影片具备了一切西部片的元素:印第安人、马车、农场、牛仔、铁路、警长、不法之徒、枪战……可谓西部片的集大成者。可惜影片的故事拼凑痕迹比较明显,风格不够统一(三位导演执导);场面宏大、气势磅礴,但细节略显平淡。 《西部往事》不像《西部开拓史》那么全面,那么美国,但“西部历史”、“西部世界”、“西部精神”这三大块,《西部往事》的艺术表现都是超越《西部开拓史》的。
《西部往事》之后,当然还有西部片,但不会再有《西部往事》这样的西部片了,它是西部片电影史的分水岭,也是一个类型片的“终结者”。如果你一生只打算看一部西部片,那么,看《西部往事》就对了。
“未来与我们无关,现在也无关”
真真的看不下去啊~
每一个镜头仿佛都有历史的厚重感
莫里康内的音乐好是好,但有时候太抢戏。黑泽明的决斗场面经常只有风声和喊声,却更为动人
【Great】本以为《黄金三镖客》那种史诗级别的西部电影已经很难再去超越了,没想到莱翁内这次整了个更“史诗”的作品出来。无论是戏剧内核还是视听层面都高于《三镖客》,配乐也算是莫里康纳的巅峰了吧。当然在影像节奏上要比《三镖客》更加缓慢而不知所踪,在很多人看来算是缺点,但莱翁内的“慢”是在镜头语言下所精心构造出来的极端氛围营造,每一个镜头,每一个音符都在不断撕扯着观众的神经,并在某一刻完全喷发,形成极致的观影体验。打个比方,《西部往事》于西部片就像是《无间道》于港片,代表了各自最高也是最后的巅峰吧....
我靠啊太牛叉了……
彻头彻尾的男人戏,厚重的历史感,绝对地潇洒。大漠黄沙,悠扬琴弦,轻轻的来了,轻轻地走,不带走一个女人。8.4
好看到哭,补回了去年9月没能去上海莱昂内影展的遗憾。出主题音乐时,一阵感慨:武侠片就应该这样开场啊,狂沙十万里。出大特写时候,有个妹子的身影从银幕底下晃过,对比好强烈。在凝视的目光中,无论正派一方还是反派铁路先生,人们对这个(西部)世界充满信念和希望,等待着火车进站(到来)
作为一个脸盲症患者,看这种片子压力实在太大了
莱翁内才是当之无愧拥有“西部之魂”的导演!日落黄沙,风卷残云,侠肝义胆,快意恩仇。是不是最好的西部片有待商榷,但不论哪方面都我想要的西部片,那粗砺又浑厚的独特气质,久别重逢的感觉,风格道骨兼具,节奏稍缓,但丝毫不影响情绪的释放与氛围的营造,荡气回肠的配乐至少加半星,可够劲儿~
古龙式开头
有两种片子能让我无话可说,一种是平淡得要命的片子,另一种,就像是这部片子……
看到这部其实就已经可以看到后来《美国往事》的影子了,传统西部片里个人英雄主义的浪漫完全消解,核心驱动力其实是一种拓荒者的现实野心,但又与牛仔们那个时代的情怀多少掺杂在一起,最后离开与死去(更彻底的离开)也意味着为新时代来临让位。所以归根到底这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叙事,但到了《美国往事》时,就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了。莱昂内能够不断突破套路,不断探究更深,尤其还是通过这种往往容易偏娱乐的类型片,实在太有勇气了。(然而女性角色显然是受时代影响,明显又是一个男性想象出来的女人,不是没有魅力,但是世界上有这样的女人吗?没有,醒醒吧。所以还是得减一星。)
当年影片在美国上映时,曾因为片长过长而被片商修剪,导致故事架构含混不清,语焉不详
“谁会信一个穿着吊带裤却系着皮带的家伙,他连自己的裤子都不相信。” 莱翁心中的西部“武侠”世界,凝重肃杀苍凉寡言,手起刀落一念间,万里狂沙万里仇。很难简单定调本片的价值,贝托鲁奇笔下强悍的女性角色,蒸汽火车将要带来的外部文明,已突破了惯有的西部元素。
“-这里将成为一个美丽的小镇,甜水镇;-我希望你将来能回来;-someday…” 太慢太冗长,也没有引起共鸣的故事,近3个小时,很难入戏、很难坚持看完…音乐悠扬大气跌宕,剧情实际没如此澎湃,所以这片好的只有配乐了…
我所踏上的西部土地有两段:一段黄沙滚滚扑面来,一段铁轨哐当驶远方。我所爱的西部男人有两个:一个扎根黄土已逝去,一个浮萍漂泊已远去。我所听到的西部声音有两种:一种手抚口琴奏忧愁,一种快枪出鞘斩情仇。我所经历的西部时光有两段:一段如汗液黏着死亡,一段如清水流淌希望。
在这里,电影是时光倒流的魔法
在五六十年代美国西部片渐渐式微之际,创造了“意大利式西部片”的奇迹,一定程度上重新振兴了“西部片”这个被安德烈·巴赞称为“和电影同时诞生的类型片”。
看完才知道原来莱昂内并不是技止于镖客三部曲,像他的其他电影一样,没有谁是完全的正义,也没有人是完全的邪恶,也许这就是真正的西部吧。镖客三部曲的口哨、西部往事的口琴,简单的东西在莱昂内手里变成了表现的最好的工具,经典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