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关于导演阿莫多瓦痛失 1999 年戛纳金棕榈奖的新闻再度浮出水面,据说当年颁奖礼前夕已有不少内部消息流出说是阿莫多瓦会凭《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荣获金棕榈奖,结果那一晚这位西班牙导演却饮恨只拿到最佳导演奖,而矛头直指当年评审主席大卫·柯南伯格。柯南伯格是否独裁专断无从得知,但另一个更可信的消息来自当年戛纳主席吉尔·雅各布,他透露说那是史上最快投选出金棕榈的一届,一众评审成员在毫无争议的情况下一致投给了《罗塞塔》。
这可是比利时达内兄弟初次进入戛纳主竞赛单元的影片,当年的无名之辈竟然凭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一举夺得金棕榈奖,好比是一枚炸弹,震碎了欧洲艺术电影矫揉造作的印象,还宣告了两人正式成为戛纳嫡系成员。两兄弟此后的每一部新片不仅顺利入选戛纳竞赛,而且几乎每一部作品都能轻易拿奖,从 1999 年到 2022 年足足横跨20多年,从戛纳影帝和影后,最佳导演和剧本。更厉害的是在《罗塞塔》六年后,他们凭《孩子》再次摘取金棕榈奖,晋升为“双金棕榈俱乐部”成员。
从籍籍无名的导演,到艺术殿堂的宠儿,再到全球青年导演模仿崇拜的对象,这对比利时兄弟有什么独门秘笈走上一往无阻的大师之路?不妨从这部叩响戛纳大门的《罗塞塔》来一探究竟。影片以一个突如其来的场景拉开序幕,在晃动不堪的镜头里,渐渐看清是一个女孩,却看不见她的表情样貌,只见她在要命似的狂奔,直至她冲到楼下与领导爆发冲突时,我们才知道其目的;之后,她像头野兽般撒泼,继续横冲直撞,直到被前来的警察制服。开场一幕让观众对主人公留下了极其鲜明的印象,不仅稍稍揭开了社会问题的表象,更不知不觉奠定了整部作品的美学风格。
有别于常规手法,达内兄弟更多地透过动作,而不是表情和语言,来塑造这个人物,比如她回家前换上藏在石洞里的雨鞋,偷偷前往湖边捕鱼,把纸巾搓成细条塞进窗台的缝隙。此外,导演忽略掉所有的心理描写,从头到尾也不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判断,观众只能透过前后情节,甚至代入个人经验去推测。这种刻画方式必然导致观众对女主角有截然不同的观感:她对母亲一时孝顺有爱,一时冷漠无情;她自尊心强、独立能干,有时却蛮横无礼,令人侧目。
为了让观众代入这个角色,导演全程运用手持摄影与跟拍镜头,使观众与角色维持着紧密的距离,从而使影片由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叙事的速度感。这种借鉴于动作类型片的手法嫁接在此题材上,诞生出一种“行动式现实主义”的风格,恰好与当年的“道格玛 95”遥相呼应。这场诞生于 90 年代中期,由丹麦导演拉斯·冯·提尔率先掀起的电影运动,提倡抛弃各种虚假矫情的元素,回归电影的原始性。随之影坛上掀起一阵“道格玛”热潮,比如像温特伯格的《家宴》和冯·提尔的《白痴》,均先后在戛纳上亮相获奖。
这类家庭录像式的拍摄方式相信给达内兄弟不少启发,从而在《罗塞塔》的创作过程中里融入更多的思考。手持跟拍摄影、叙事的速度感、零配乐的处理等等,都为这个故事找到了最准确的表现角度。当然,最大功臣还要数艾米莉·德奎恩这位不可多得的女演员,虽然这是她的演员处女作,但是在两位导演的指导下一举摘下当年戛纳影后的桂冠。
这个底层人物的研究揭示出不少社会问题,首当其冲的莫过于青少年失业,以及社会福利制度的漏洞。据说影片获得金棕榈之后,迅速推动了比利时政府完善劳工法案,更好地解决了青少年的就业和失业问题。不过,对社会问题不感兴趣的观众依然能找到最撼动人心的时刻——真实的人性,这一直是达内兄弟作品中不可忽略的焦点。类似的底层题材,往往倾向于塑造心地善良的贫苦劳动者与自私黑心的资本家之间的对抗,这个剧本有意回避了这些庸俗的套路设计。
导演塑造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底层年轻人:她拒绝别人施舍,坚信靠努力劳动获得报酬,却又在别人伸出援手和爱意时动了私心,谋取私利,将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呈现得入木三分。人性的复杂面相信是大部分戛纳获奖影片令人难忘的原因,正如另一部金棕榈影片——迈克尔·哈内克的《爱》,《罗塞塔》同样不动声色地刻画出人性最自私阴暗的一面。
她身处的家庭与社会环境或许是令她成为“野兽”的致命因素,教育缺失、父母关爱缺失、社会制度的不公都令她身上的“兽性”变得无从抑制,也许能解释她常常因小事而触怒的原因。当她眼看男主角掉入水里却没有立即施以援手,以及之后她去老板面前告发男主角而获得工作职位的情节,则明显展示出她已抛弃了人性中的善良,彻底沦为“野兽”。
然而,达内兄弟并没让人物沉沦到底,反而给这个人物保留了一点人性苏醒的机会,从她打电话给老板辞职的举动得知其良心未泯,而最后一幕提着煤气罐在路上跌倒爬起来反复数次的场景,更是无声地刻画出一头狂妄暴怒的野兽恢复人性的过程,也许是男主角给予的爱把她从人性深渊的边缘拉了回来。
戛然而止的结尾同样是达内作品的标签,导演暗示了这不是一个大团圆结局的童话,而仅仅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切面。谁也不知道她后来的命运如何,她会继续自杀?还是与男主角和好?这些答案全部留给观众去想象。达内兄弟透过这个短小精干的故事引发观众对人性本质的思考,才是最震撼心灵的部分,也是他们的作品一直探索思考的方向。
一部好的电影,它可能给人惊奇,也可能震撼心灵,还可能如《罗塞塔》一样,引发人的思考。接下来的这些文字,并非我臆测《罗塞塔》如何获奖的注脚,而是纯属个人的喜爱感受。至于文章的标题,就当是我在观影之后的一点思考。
对于一部有关底层人群生活的低成本电影,在形式和拍摄技法上,达登内兄弟选择了最为擅长的纪录片拍摄手法,放弃美学精致的工整构图以及多方位剪辑,采用跟拍摄影(手提或肩扛)及粗糙的场面处理。整体基调急促、压抑、粗重,呈现出高度发达资本社会里底层边缘人群的生存状态——不安、麻木、禁锢。谈到这样的形式,不得不插说“直接电影”与“dogme95宣言”。“直接电影”极力地摒弃虚构而只一味地去呈现并接近真相;“dogme95宣言”则以现场直播式的随兴从场景和角色中挤压出真实。达登内兄弟的电影手法与两者不无相象之处,但《罗塞塔》却略有不同。它一方面秉承写实主义风格,采用自然场景、光照及声效,不带任何评判地去呈现现实;另一方面它注重电影书写技巧,借助场景与角色、镜头与观众之间的关系来表达内心的情绪。摄影机镜头成了观众本身,观众被迫接近场景和角色以至接受导演精心营造的真实,虚构的剧情不露痕迹地成为观众难以避离的现实。这两方面相辅相成,呈现出的是一个既客观又重组的现实,并不矛盾地达到形式对内容的统一。罗塞塔,自然地成为了我们(观众)的朋友,我们的姐妹,我们的亲人。她的性格、她的情感、她的价值观……被活生生剥落在我们的眼前,使我们不可避免地要以一种平视的目光去面对她的生活及她所遭遇的一切,从而引发对社会、对人性的关注与思考。
我想:罗塞塔为何要告发里昂特?因为她想要一份工作。为何里昂特给她一个可以挣私钱的工作她却不肯接受?因为她要做一个“正常人”,她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她要活得有尊严。对,我激动地说出了“尊严”!当罗塞塔看到里昂特落水而意欲见死不救时,她可曾想到过何为尊严?尽管她能够坚强地面对生活、面对现实,但当生活陷入现实的泥沼里无力挣脱时,她或许首先想到的是那份梦寐以求的“正常”工作,其次才是友情抑或爱情。在麻木中她也在痛苦地挣扎。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何在?一个本应天真无邪的少女的良心却被混混噩噩的资本社会物化,并正在一点点地流失。尊严不过是披到她身上的白围裙,需要靠丧失人性的卑鄙手段去夺取才可以体面地套在身上站在人们面前。以这样的尊严去活,还不如去死。果然,罗塞塔选择了自杀。
我又想:罗塞塔为何如此卑鄙地去告发里昂特?因为她实在太渴望摆脱苦难的生活,不得已走了一条错误的捷径。为何她又要选择自杀?因为即使通过错误的捷径到达了梦寐以求的彼岸,生活依旧是羁绊如泥、沉重如尸,让人费力挣脱,也费力负起。她想一死了之。可偏偏她没有死,她仍旧要去搬抬沉重的煤气。她终于本能地哭了出来,表情也不再是被现实社会冷漠法则侵蚀过的木然与敌对性。这时,她急需被人理解,可恰恰身边的人竟是她曾伤害过的里昂特。她的心理该是多么复杂啊。她有可能是因无奈于自杀未遂而啼,也有可能是因疲于再次陷入苦难生活的泥沼而泣,还有可能是因得到了关爱所以感动而涕。总之,罗塞塔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姐妹,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周围负担着苦难生活的人们。
影片的最后,并没有十分希冀的光明,也没有十分健全的温暖。这正说明生活本身就没有单一的定式。换成是我是你,试问自己这样的生活背负起来是否会感觉沉重?沉重到什么程度?会去反抗吗?面对它的时候,会像罗塞塔一样美丽吗?
平凡的法国小镇,18岁的罗塞塔和她的酒鬼母亲生活在大篷车里。没有谋生能力的母亲自暴自弃,终日沉迷于与底层男人的性事中。倔强的罗塞塔只想找到工作,别让家里停水。她认识了里奥,里奥把她介绍到他工作的甜饼店。
dogma电影非常适合表现底层生活,它有与之契合的朴素与静默。罗塞塔在里奥的房间里跳舞时羞赧地笑了,那是她在电影里唯一的一次笑容。那天晚上她躺在里奥的房间里——真正的房子里,而不是大棚车上。黑夜里她喃喃自语:我有普通人的生活,我有了工作,我有一个朋友,我可以不世俗地活着。
但罗塞塔的工作很快又丢了,因为根据法律,甜饼店的老板不能解雇之前的那个员工。她是社会机器中多余的那个人,社会对她没有所求,她对社会没有所取。罗塞塔可以去领救济金,但她不想做“多余的人”。河边,里奥为了帮助罗塞塔掉进河里。罗塞塔有了想让他死去的愿望,她转身跑去,空留里奥的呼救。她需要别人让给她一个位置,一个工作。
她坐在山头哭泣,又奔回去救了里奥,但是,她最终还是出卖他,代替他站在甜饼贩售车里。
她有了工作,成了社会机器中的一个零件,罗塞塔的卑鄙让人如此不忍指责。然而当她抛弃所有,终于换来生存可能的时候,她酒醉的母亲,像一滩烂泥出现在罗塞塔的眼前。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仍将继续,淫乱的母亲,无望的生活,我在想尊严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奢侈品,它只为点缀生活却无力影响生存。
罗塞塔选择了自杀,她打开煤气,堵严门窗,她躺在床上等待死去,一如那夜喃喃自语时的姿势。然而导演却给了我们一个让人心酸的黑色幽默,煤气罐是空的!一个连自杀都自杀不起的罗塞塔,抱着空煤气罐哭泣着走向煤气站,她换了新煤气,艰难地抱着它往回走,抱着她的自杀武器。她走走停停,里昂来了,骑着摩托车围着她转圈。她终于抬不动沉重的罐子跪了下来,她再抬不动她沉重的生活,罗塞塔抱着煤气罐在地上哭泣。
生活,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在观看了本片之后,我是很高兴的;与其说高兴,又不如说庆幸,因为无论我们的生活有多差,我们对自己的生活抱有多大的不满,大抵也都会比罗塞塔在影片中的几日生活强上不少:我们还可以对着电脑,敲出这些看上去富有同情心的文字;如果你还看得见这些文字,至少意味着你还有电脑或者手机;我们每天还有一二伙伴在一起自自习、上上课、排排戏。不过,罗塞塔就不是这样了。
据说这部影片还有另外一个译名,叫做“美丽罗塞塔”。听到之后我便疑惑了,这是怎样的美丽呢?凭什么会给它冠上这样一个名字?这样概括罗塞塔,恐怕根本就违背了导演和编剧的本意了:你无法为她贴上任何一个什么美丑善恶的标签,你无法找到任何惊心动魄的细节,你甚至无法“看懂”这部影片——这是一些影迷看完之后的感受——因为它根本不需要你看懂。你越是仔细琢磨影片的意味,你就越是深深地陷入了错误的境地之中。在这样一个富有人情味儿的电影当中,对于生活的真知灼见并不在于“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痛苦而扭曲的哲学问题,而在于导演和演员赋予这段动人生活的细致入微、充满同情的观察。这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的生活,普通到甚至你只能用她的名字来概括她的生活而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办法。这个名字就是罗塞塔。
影片一开头,画面当中就呈现出各种各样的重复:梆梆的关门声;换鞋、钓鱼,再换鞋、再钓鱼;最具有标志性的、没有任何女性优雅可言的如飞的步伐。重复、高速,就是罗塞塔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罗塞塔必须用这样的手段和步伐去迎战瞬息莫测的生活,尽管所谓的“瞬息莫测”只有可能是“要”与“不要”,“招”与“不招”。但对于她来说,这已经足够折腾,也足够惊心动魄了。你永远也无法明白那些雇主为什么这一秒还决定让你留下来,下一刻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你赶走,哪怕罗塞塔要求的仅仅是“实习”,以“如假包换”的诚恳和看上去永远用不尽的、堪比男人的气力面对来来往往的一切。这里没有任何逻辑和概率可言,没有为什么,没有怎么样,就是这么回事儿。
当然了,就算是光凭直觉,用“快节奏”评价这部影片显然有失偏颇;倒像是没有拧紧的水龙头,“哒哒哒”不停地滴着水,却总也填不满空虚的下水道。如果说慢动作,恐怕不得不提到有吹风机的段落。吹风机,作为一种高级的享受出现在影片中,带来缓慢的节奏,舒适的感觉,尽管声音不那么悦耳,但罗塞塔也并不做这方面的要求了,因为她只有在这个时候可以躺在床上,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干,不为自己的腹胃折磨,反而宁静和谐地让人无比欣慰,同时也无比心酸。
罗塞塔的妈妈酗酒而淫荡,并不工作,靠罗塞塔的收入过活。老妈跟罗塞塔每日并没有过多交流,但只要一交流,便基本都是肢体交流。老妈总是在最重要的时刻出现,给予罗塞塔关键而致命的打击,尤其是老妈的致命一甩,直接把罗塞塔送入泥塘,差点儿就让她断送了性命。罗塞塔本能的痛苦无力地哭嚎,边嚎边叫着“妈妈”,我们才发现她不是一个硬汉,甚至连女人都算不上,其实才仅仅是个女孩儿。这一甩既是一个悲惨的情节,也是一个特殊的伏笔,因为它隐喻着无情和死亡。
影片中出现的所有男性角色在我看来富含深意。略带意识形态地讲,在这样一个男权社会当中,女性的弱势显露无疑。从一开头起,男性雇主就对罗塞塔大喊大叫,男性警察对罗塞塔拳脚相加,男性房主对罗塞塔横眉冷对,男性酒鬼和罗塞塔扭打在地,还有隐蔽在剧情当中消失了的父亲。无论是自己感受到的还是发生在老妈身上、罗塞塔亲眼目睹的,憎恶、恐惧最终组成了罗塞塔对男人的全部印象,这团由男人构成的阴影一直笼罩在罗塞塔生命的上空,无法接受,也无法躲避。所以,当她得以直面或许是生命当中第一个男性朋友时,心里又是兴奋,更多的还是恐惧——对男人的恐惧,对自己成为老妈那样的人的恐惧——因为在她眼里,男人从来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而对男性的憎恨则导致罗塞塔潜意识里根本不想把她的朋友从泥塘里救起,尽管救起他的原因在我看来事实上相当复杂。她并不是负担不了谋杀,而是仍然无法忘掉自己掉进泥塘里将死的恐惧,更接受不了世界上还有“好男人”这个现实,也负担不起良心。面对如此复杂的抉择,对罗塞塔来说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因为她本不该负担这么多复杂的东西。
另一方面,本片实际上也在特意强调,罗塞塔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果敢,甚至残酷许多。罗塞塔会抗争,她会使用语言,也会使用拳脚,可以毫无顾忌地把给母亲灌酒的醉鬼的酒瓶打碎,拼命地殴打雇主;她一点儿也不脆弱。她可以迈着坚实的步伐、坐在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前蜷坐着喝水,想出一个绝狠的主意,得到一份无比稳定而且无比幸福的工作。她可以比任何人都强,无论是观察力还是行动力。这种顽强的生命力是惊世骇俗的,可她最终却选择了死亡。因为无论如何,生命还是太重了。
罗塞塔最终选择了死亡。没有祷告,没有任何宗教性的仪式,没有眷恋,没有任何表情,罗塞塔为自己煮了一个鸡蛋,当作最后的晚餐,而后狠狠地拧开了煤气罐的阀门,躺在床上大口享受以前从未想过的“丰盛筵席”,静静期待着那种朦胧的感觉的降临。不过,降临到她头上的并非是死神,而是又一个巨大的悲剧。生存虽然已经极为不易了,想死更难;不让生,不让死,天蝎座的上帝选择慢慢折磨,你必须接受生活带给你的一切——比如说煤气罐里的煤气没有了。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安心地断送母女二人的性命魂归天际,而是搬起沉重的煤气罐,全换一个全新的、灌满了气体的煤气罐,好让自己去死——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无论是对于观众还是对于罗塞塔来说,这都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上帝、命运,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在帮助,而是在挑衅,在折磨,在考验。当我们看到,罗塞塔近乎爬着把煤气罐抬到房主家门口,房主却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屋里扥出一个同样大小的罐子。凭什么?凭什么他是男的?凭什么他有力气?凭什么他可以如此轻松地做一切事情还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生存每天进行搏斗,得到的东西却全都交回了这些男人的手里?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她以前的唯一的朋友现在骑着摩托车如幽灵般紧紧绕在她周围,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她?罗塞塔终于崩溃了,在强大的不公面前,她终于忍受不住了。所有的痛苦、不平、怨恨、愤怒全都融入了哭号之中,在没有什么比哭号更有力、也更能表达罗塞塔此时的心情了。什么也不想说,也什么都不用做,她已经说得够多、也做得够多了,唯一还能做的,就是以哭号痛骂命运,痛骂上帝,对着煤气罐咒骂自己的生命。
然而就在此时,虽然没有给出任何一个正面镜头,我们明白,这就是她唯一的朋友——伸出了他的双手——把罗塞塔扶了起来。尽管影片就在罗塞塔渐渐止息的哭泣中戛然而止,但我们可以不作丝毫怀疑的是,罗塞塔的生命延续了下去,并且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和帮助。
也许这就是人性的光辉。在社会以机器般整齐而无情的方式持续运行时,柔软的情感就是这架巨大机器当中的润滑剂,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凭借。我们看到,尽管这个影片当中没有一个晴天,所有的故事情节都发生在惨然的阴云或者煞白的灯光下,尽管一切真相和细节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毫无掩饰,尽管男主角对音乐节奏毫无掌握,但他简直就是天使,身上并不缺少光芒,可以打出一切扣人心弦的节奏,这种光芒应该足以照亮阴云,给灯光铺上一层温暖的黄,这种节奏足以让一切生灵与之共舞,让一切生命为之感动。
有人批评《罗塞塔》几无情节可言,就我看来,这当然是一种好莱坞式的评价方式,因为这样的评价显然忽略了(或者干脆就是鄙视)那些摇晃的镜头,写实的音效,还有简直就是面无表情的演员。只有当我们把这些如此平常而非做作的手法放在罗塞塔身上,《罗塞塔》才真正显示出了它最让人动容的片段。而且就在这时,一切手法全都消失不见了。
本片的导演和编剧达内兄弟曾经两度摘得金棕榈。有时我也会想,如果罗塞塔浑身上下缠满了金棕榈,那么她将会露出怎样的笑容呢?至为讽刺的是,当我看完这部影片之后,第一时间便收下了前不久刚刚推出的本部影片的蓝光碟片。恐怕这就是布尔乔亚,毫无廉耻的布尔乔亚吧。
“孩子”是我第一部看过的达顿兄弟作品,前不久在戏院看的,对于他们的镜头语言、叙事手法感觉陌生,所以花了些时间去习惯。影片的许多好处都是看完电影后,静静回想才感受到的。
而观看“美丽萝赛塔”时,第一个反应是,它跟“孩子”很像:一样地像是纪录片跟拍般摇晃、贴紧的镜头,一样地把焦点紧缩在几个人物的身上,一样地准确传达了生活的困境与人心的无助,一样地有着骤然停止却有微小光明的结尾……。
也许是这样的对照,让我觉得兄弟两人很厉害,他们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技艺高超,就像是顶级大厨,不需要花俏的新技术,同样简单的刀工和俐落的烹煮过程,换了材料,又熟练地提引出食物的特殊之味。
有人说,影像对于人心描写有其区限性,很多细微的心情可以用文字描述,却很难用抽象的影像表现出来,比方说“承担了很多,走起路来很沈。”这类形容词不是个动作,很难由演员表演出来。“美丽萝赛塔”令我惊叹的就是,它可以用很纪实的方式去述说故事,但利用“象征”来引导人对于角色心理之描述又非常精准。
例如最后萝赛塔搬着瓦斯筒蹒跚着跌入泥地中时,就让观众清楚体认到种种她所无力负担的现实,几乎压垮了她的身体与心灵。这样的述说用文字都嫌文艺腔,可是导演整片铺陈下来,用一个场景就表现了细微的身心状态,又毫无做作之势。例如“孩子”或是“美丽萝赛塔”片中,掉入水中的片段,都使得原本写实的故事产生一些戏剧性、象征性,而这些真实生活中的戏剧成分又镶嵌的恰到好处,有冲击力却又毫不煽情。
以剧情来说,和“孩子”相比,“美丽萝赛塔”女主角的心情,我更能了解。
Rosetta是一个18岁的女生,她不天真、她好强,她想要过着跟别人一样的“普通生活”。她想维护自己的尊严,她想要过着不难堪的日子。
Rosetta住在露营地,每天从城里回来都要在草丛中换上雨鞋。别人听到她住在露营地都会吃惊。她有个令她无力招架的母亲,母亲酗酒而自暴自弃,常随便跟别人发生关系。她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医疗保险。
她偶然认识一个男孩。 男孩问她喜欢听什么音乐,问她要不要来点酒,男孩拉起她跳舞。她夺门而出。冷冽中的一点微温,只会显得原本世界的孤独更真实,只会让原本武装的坚强崩溃。就算是那么寒伧的愉快,也是不属于她的。
最令人难过的是片中她一人分饰两角自言自语:你有工作。我有工作。你交到了朋友。我交到了朋友。你会过着正常的生活,我会过着正常的生活。你不会流落街头。我不会流落街头。
很心疼,这些事情竟然对她而言都是奢侈品。
片中有些规律的重复,穿越城市的公路、换鞋、捉鱼、让老妈戒酒、找工作和失去工作。固定的循环中,女孩的所要面临的处境却在每次的轮回中,越来越严苛,越来越无望。
之前有个老师曾谈及,在车站旁,他常遇到看似平常的人跟他伸手要零钱,他很好奇,一个人是如何被环境逼迫或是被自己逼迫,才会放下自尊乞讨?身为一个人而非动物的活下去,所谓的“尊严”是很重要的。
当生活周遭一切变的艰难,要如何身为一个人而活下去?
女孩面临的是这样的,维持尊严而活下去的难题。
她非常早熟的背负这个命题,她曾迟疑着要见死不救,她决定要出卖朋友,她所要面临的礼让,不是个无伤大雅的梨,而是攸关生活的残酷抉择。
最后女孩连想自杀,瓦斯都不够,需要自己去换。真是黑色到极点了。这样写实的电影,通常都会难以收尾,毕竟,幸福美满大团圆在这种处境下是难以迄及的。
不过导演没有给个完全不说明的开放性结局。在女孩自杀未遂的最后段落,高潮力道逼紧,被出卖的男孩骑着摩托车轰轰地绕着抬着瓦斯筒的女孩。女孩被逼到临界点,没有力气再掩饰、伪装。她跌倒在地上,像往常一样狼狈。男孩放下了敌意,拉了跌在地上的她。也许他知道,压迫彼此的是那个大不可敌的现实。这是片中结尾带着光明的救赎,没有伪善或过多的同情、好心。
美丽萝赛塔Rosetta,非常值得一看。
《罗塞塔》是一部“小”电影。这里所谓“小”,不是指《罗塞塔》预算不够高,场景不够宏大。说它“小”,首先是指它的主题缺乏大师般的深沉——《罗塞塔》没有晦涩难懂的情节,不过平实地讲述了一个女孩求生的故事;其次是指它关注对象的狭窄,《罗塞塔》从头到尾只出现了一段音乐(还只是一个初学者错误不断的摇滚歌曲),但是,艺术美感的缺乏却并不代表它在冷峻洞悉社会问题。事实上,罗塞塔的困境似乎与社会制度毫无关系,这个女孩倒更像是陷入了一个荒诞的魔咒,她的一次次失败怎么看都像是导演为她安排的命数。
那么《罗塞塔》究竟讲述了什么呢?这样一部电影还能讲述什么呢?
《罗塞塔》讲述了一个渺小的女孩和她微不足道的尊严。罗塞塔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朋友,母亲是个自暴自弃的酒鬼,可以为了一点酒和任何男人发生关系。罗塞塔活得很努力,可是她的每一次努力都注定要失败——我们不妨将失败看作这个封闭戏剧空间里的一项不可改变的背景设定。因为处处碰壁,罗塞塔对外部世界充满戒备和敌意,她性格倔强,棱角分明,咋一看很不讨人喜欢。可是罗塞塔其实很诚实(或者说很现实),她懂得对于在贫穷中挣扎的人来说,活下去就是人生最大的意义。因此她从一开始就主动拒绝了和别人友好相处的可能性。为了一份工作,罗塞塔不惜出卖了唯一的朋友,但与其说这是卑鄙,到不如说是悲剧,因为从根本上说,罗塞塔的行为首先伤害的其实并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磨难还没有结束,眼看找到了工作,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酒鬼母亲却又忽然回来了,于是坚强的罗塞塔终于崩溃,她打开煤气炉,准备自杀,然而导演却又和罗塞塔开了个残酷的玩笑——煤气罐没气了,穷人甚至几乎丧失了自杀的权利——亦即,就在观众都认为尊严最后还是得到强调时,导演却又极其激烈地提醒我们,缺乏了物质,尊严可以在多大的程度上得不到保障。于是死而复生的罗塞塔终于陷入了一个并不新鲜的困境(而在此之前,她的态度一直是坚定的):她搬着将置她于死地的新煤气罐,一步步走向自己和母亲的尊严,这时候被她出卖过的朋友出现了,他的出现鲜明地提醒着罗塞塔曾经抛弃尊严的举止,这让罗塞塔以死亡换尊严的企图完全成为一场徒劳(徒劳感,也是导演精心布置并使之贯彻全剧的感受之一)。
因为“小”,导演可以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形式上,这也正是《罗塞塔》另一个有趣之处。从头到尾罗塞塔总是在奋力做着什么,或者是与解雇她的老板对峙,或是在努力奔跑,或是与母亲争执,在这些过程中,环境总是不那么友好,简陋破旧的住宅,充斥大街的刺耳噪声,铁丝网…二者在一起共同构成了罗塞塔奋力求生的写照。另一个细节是罗塞塔不断的失败,找工作不断碰壁,钓不到鱼,痛恨母亲的举止,却又无法改变,甚至连死亡都不能如愿,这种徒劳感,似乎是在隐喻某种生活常态。罗塞塔还曾经不止一次地躲在墙后窥视,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个女孩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是渴望尊严的——其实, “活下去”如果作为一个人文意义上的概念,从来都是需要尊严的,不是吗?
在电影最后,罗塞塔接受了朋友温情的搀扶,她哭了。整部电影里她哭过一次,笑过一次,都是在她唯一的朋友面前。——原谅我啰哩啰嗦,含混不清。《罗塞塔》是这样一部电影,它主题平常,没有什么广泛意义,它只描述了一个女孩的一段经历,而这样一段个人的经历也只是出于虚构,并且带着明显的强制性设定。这样一个故事能有什么意义我难以描述,我只是在结尾处看到这个虚构的女孩时,隐隐感到了一丝感动。
想自杀,瓦斯用完了,买瓦斯,搬不起,倒在地上大哭。穷是恶之阴霾,生死都逃避不开。
万恶穷为首,挨过穷的都懂的。
晚上凉面就吃了两口,看他们总是在吃松饼,一直在想淋点糖浆,肯定很好吃。。。这么悲惨的生活竟然被我看出一丝幸福感。。药丸!
达内兄弟的突破之作,获1999戛纳金棕榈与影后。1.如此残酷而无望的底层现实,永无休止的重复人生:跑着穿越马路,翻越篱笆,在草丛管洞中换鞋,用自制饵瓶钓鱼,还有一次次拼尽全力的过激抗争。2.达内兄弟完美诠释了“展示,不要告诉”的真谛:摇晃的手持跟拍长镜头,景别以近景和特写为主,限制性视角,充分利用画外空间的自然声叙事,零配乐(仅有一段叙境内舞乐作为唯一的欢愉时刻),对主角内心活动不作任何说明与解释——风格与内容卓然贴合。3.令人酸楚的腹痛时刻与电吹风带来的微末暖意。4.罗塞塔一路奋战,仅仅只是想要一份工作,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也成了贯穿达内兄弟作品的母题(从[一诺千金]至[两天一夜])。5.吃鸡蛋的段落极具真实感,而那段时长5分多的苦苦搬运煤气罐(与环绕身边的摩托声)的长镜头,更是点睛妙笔。(9.0/10)
“我们的许多影片都包含了适应/归属的概念。社会没有罗塞塔的位置,她从来不知所属。所以在执导的时候我们就尝试着替她找到位置。我们总是让摄影机跟在她后面的某个‘错误的位置’上,造成对观众来说角色不够清楚,而如果你感觉正在失去这个角色,你就会产生更多的兴趣。……我们不想去讲述一个对明天茫然无知的人的故事,拍罗塞塔,摄影机总在是在她身后,如果我们认为她想左转可实际她转向右,摄影机必须迅速调整跟上,有点像是战场中的摄影机。你正在拍摄某人,但你却不能控制他,这是一种纪录片式的风格。甚至对话的时候镜头也要表现出我们对他们并不熟悉。”……长期以来达内兄弟总是一齐创作剧本现场指导幕后剪接出席庆典接受媒体访谈。简称:齐达内。
“你叫罗塞塔,我叫罗塞塔。你找到工作,我找到工作。你有一个朋友,我有一个朋友。你不会一成不变,我不会一成不变。”被罗塞塔的喃喃自语戳中泪点;影片结尾,罗塞塔拧开煤气,准备和酗酒的母亲一起死,结果煤气不够用,只好出去买煤气,这悲惨又冷幽默的一幕让人哭笑不得。
然后...我就迷上了达内...
如果单从电影内部看,达内作品都趋向于一种完满性(五星)。但这种小品极度道德化倾向,反过来弱化影片社会性,这也是达内面上有力但实质最无力地方。专注拍摄底层是永远看不到社会结构性问题,结果就是底层与底层之间不体面互掐,进而还引发中产观众发出“可怜之人必有...”简直助纣为虐
无愧金棕榈(以及最佳女主),生活的痛和命运的玩笑啊,都在这里面了。最后她的哭就像紧绷了一个半小时的弦,突然断掉
手持镜头的压迫性,空间狭小,暗喻人物在社会底层生活艰辛,随之将观众的紧张感充分缝合。画外音使空间外延,尤其是摩托车的轰鸣声,创造性使用,与省略叙事相得益彰,浮出凝练而生动的人物白描。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感情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人生就是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
最后她哭的时候,这片子才算完满。
白描的手法很高级,高速叙事让短时间的电影充满了转折和悬念,人物特写又格外贴近真实。但也有缺点,人物在达内的电影中习惯性只做不说,导致行为缺少动机的表达。极简写实主义的典型。
女主角的表演贵在真实,牵动人心。
少见的对西方社会底层人物的刻画。着迷于精神享受法国人永远不会拍这种题材。手持镜晃过头了,直对人物的脸和动作,观众与其共呼吸,展现而不是表现。隐忍、克制,情绪无从释放。无缘由的动机,精神上的迷离都拜生活所赐。讽刺的是:想过普通生活的人无法得到工作,而无所事事的人却拿着救济金过活。
达内的片子,挑厉害的看个三部就应该是极限了……
原来达内兄弟这么坚持地拍底层命运啊!基本模式就是全程的绝望和结尾的零星曙光。城市里的树林、河岸频繁地出现,那里藏着穷人的宝贝、赃物和所剩无几的秘密。把一句台词改写成罗塞塔之问:这样的状况会一成不变吗?
用吹风机一次次烫向的肚子,有着难以言说的疼痛。背负着这样的母亲(安于在男权结构里沉沦的女性们),坚强的Rosetta到底有没有出路呢,她迎向生活、迎向不公平的就业市场、甚至利用唯一给她一点帮助的人,只为成为真正的人,但注定不能,她还要拼劲全力的去死。怎么能不伤心呢!摄影太棒。
一个有生命的人物, 始终难忘. 她叫Rosetta, 她有一个朋友, 她就是想找份工作, 她撬了朋友的工作, 她把名字绣在白围裙上. 她只想过普通的生活, 就那么难, 想死, 煤气罐又那么重..超16mm, 手持, 销魂地疯狂跟拍, Alain Marcoen. 红色的衣服, 蓝色的煤气罐
故事本身远没有达内兄弟的手法好看。老是顶着拍,不松,但是也不急,不像有的导演喜欢一上来就推到脸上去。达内保持距离,但是绝对不会丢。人物走动,手势,重复做事,全部卡在镜头里,真实是一个,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镜头拍得苍凉,苦涩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