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亚洲电影节观影】可能是错过锡兰导演金棕榈作品《冬眠》的缘故,我印象中他的电影从没出现过如此多绵绵不绝的对白,而且很多场景是长达数十分钟角色侃侃而谈或彼此争论的长镜头。虽然这部新作长达近三个小时,但是锡兰处理人物关系线索有条不紊,在男主角毕业返乡的叙述里贯穿着父子情这条线索,尽显大师功力。虽然没能在今年戛纳电影节上获得任何奖项,但是作品的感染力与反思力度丝毫不弱。
导演从家庭亲情关系,尤其是难以调和的父子关系出发,不断折射出土耳其城乡的差异所在,更巧妙地囊括了诸如知识分子、女性地位、伊斯兰宗教信仰、官僚主义,甚至是对当下土耳其政府的批评,都在洋洋洒洒的叙事过程中娓娓道来。大学毕业返乡的男主角是理想主义的化身,刚愎自用的他一心只想当作家去大城市不想留在家乡,但是当他涉足社会,跟政府官员等人打交道时,又遭遇到现实的挑战,并感到前途艰难陷入迷茫。尤其是剧中有一幕讲述他昔日读文学专业的同学毕业后做了防暴警察,用痛击抗议者作为宣泄压力的手段。一方面呈现出土耳其当下知识分子的尴尬处境,另一方面似乎也影射了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独裁统治倾向。
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甚至是知识分子难以摆脱的宿命,都在父子关系这条线索中逐渐浮现出来。男主角并不想成为自己父亲那样一事无成的人,终日沉迷赌博而忽略家庭。父亲脱离现实在山上凿井取水,车站送行时骗取零钱买彩票等等行为令他困扰难堪。然而,从另外的角度去反思,父亲好歹也曾经是知识分子,他也是一位体面的教师,何尝没想过有宏伟大志?他之所以会沦落至今,究竟要归咎命运,还是社会和家庭环境的错?这似乎是导演引发观众对土耳其社会问题思考的有趣方式。
照常理说,知识分子自怨自艾的宿命感会令影片坠入到沮丧消沉的结局。幸好地,导演全程采用幽默风趣的对白来冲淡这种压抑感,而父子二人关系从最初对抗,转为误解,到最终全面和解,导演在这条线索上的用心铺垫,先抑后扬的处理方式,令故事变得感染力十足。尤其是前后对父亲的刻画:满脸爬满蚂蚁的婴儿、被儿子误认为是彩票的寻狗启示,以及山上的老井,尽显导演对人物的精准把握。最后一幕,父亲翻出报纸上的新闻,以及井中幻想/现实的互换处理,更是催人泪下的意外手笔,这对于跟自己父亲有着复杂关系的观众(譬如我)来说,相信是全片最感人的一刻。
尽管这是一部以对话叙事为基础的文学改编作品,但是锡兰在影像方面丝毫没有丢弃掉以往的作者标签。土耳其乡村的自然景色在摄影镜头里呈现出油画般的质感,长镜头的运用更娴熟,用手提摄影调动对话气氛。男主角跟两个伊玛目边走边谈的一段,镜头跟随着三人灵活自如地运动,不停的焦距变化以及将周遭环境带入画面中,令观众不会对枯燥的宗教内容感到无聊。而梦幻段落的处理(特洛伊木马、婴儿的脸、结尾的井)更眼前一亮,影像传递出诗意的美态,为文学化的叙事增添了饶有趣味的层次感。
三个小时的影片,优美的摄影镜头和哲学思辨的对白让这段旅程充满了文学般的体验。在欣赏土耳其诗意的乡村景色同时,也需要时不时细细品味人物对话,我惊讶于导演强烈的个人叙事风格,也渐渐沉浸到主人公锡南写书出书的这一段艰辛的旅程中,并开始审视故乡与自我,与文学的联系。
全片主要围绕着有作家梦的毕业大学生锡南回到家乡的几段经历和对话展开,每一段对话都有着或明或暗的主题,我只能粗浅地谈谈我对于这几部分的理解,应该说理解了这些有浓厚文学和哲学意味的对白,可以更理解影片想表达的主题。
第一部分是锡南找到市长商量资助出书。由于锡南个人化的写作并不能像旅游书籍一样对当地有实际利益,因此市长把他推给了一个读书很多的赞助商。
第二部分是锡南遇见自己初恋情人哈蒂杰的对话,这一段对话隐晦而忧郁,有关于女性的处境。锡南直言不讳自己不打算留在家乡,留在这里腐烂,这触及到了哈蒂杰内心的隐痛,迎接她的命运和大多数女性一样,将是结婚,无所事事。可是对她来说,只能选择离她最近的生活,这令她感到悲痛。从谈话的深度可以看出她也喜欢文学,曾受锡南的影响。但不是谁都能跟锡南一样有教师父亲,支持他完成自己的学业。虽然哈蒂杰笑说是自己不想读书了,但也可以窥见女性在受教育上的普遍处境。之后对婚姻的谈话中她透着极深的人生悲剧意识,对着自己曾经迷恋过的锡南,自己将要到金银之下都是蝎子的婚姻里去。然而她还是爱着锡南,留下了唇边一个深深的印记,这也是她想让他记得自己的方式。锡南没有做什么,和曾经的情敌目睹了哈蒂杰结婚之后,情敌把与哈蒂杰爱情的失败归罪于锡南而大打出手,这种失去理智的嫉妒,只是一种无奈的宣泄。锡南的爱情,似乎也就以一种平淡的悲剧方式收场了,最后母亲问他有女朋友吗,他说自己穷而且失业了,不会有的,也是他经历过这段爱情后的真实感受。不过锡南最大的人生动力还是出书成为作家,现实差距让他不可能对哈蒂杰有很深的感情,因此接下来也就是继续追梦了。
第三部分是锡南在书店遇到一位书写“文学与乡村”的知名作家后的暗藏锋芒的谈话,这一部分也是重点描述了锡南对自我写作和文学表达的看法。锡南称自己的作品为关于生活文化的虚构元小说,他担心自己个人化的写作不会引起大众兴趣,而自己没有工作,也并非天赋异禀,但同时他也不喜欢那种为自己做广告似的传记写作,以及作家建议的重技巧写作。研讨会的作家们觉得语言才是文学唯一的中心,锡南骨子里对这些贩卖故事而非关注现实处境的作家是鄙夷的。他认为艺术是孤独的,是反对一切的,如作家所称的“痴迷的浪漫主义者”。最后作家也经受不住这番质问,彻底暴露了本性,其实他的文学创作的目的是有巨大的功利目的的。作家们觉得不能不写作不是出于真实的自我,而是对成功的渴望,形成所谓的艺术联盟更像是一种标榜。锡南最终激怒了作家,让作家评价作品的请求也就不了了之。让自己的作品得到圈内人指点的尝试破碎了。后来锡南终于出书了,而书一直无人问津,他离开书店时看到门口挂着作家新书的宣传照,不屑地转过头去。
第四部分是锡南找到市长推荐的出书赞助商,这一段可以看成是锡南以大学生身份和故乡大多数人看法的碰撞。土耳其以悠久的历史和旅游文化闻名于世,而锡南在意的是乡村里除了那些历史丰功伟绩之外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故乡的文化是由一个个人组成,是独一无二的,不应该被那些历史的宏大叙事所掩盖。比如他写的一个80岁仍然在工作的老人,那个老人背后有生命的秘诀,旅游遗址已经有无数人写过了,而人们真实的生活状态才是更值得关注的。文学写作不应该是宣传的工具。赞助商对锡南的想法嗤之以鼻,并开启了他的一番大道理,在他看来,没上过大学的人比上了大学的人过的幸福多了,“当然,教育很好,但这是土耳其。如果你想在这个国家生存,你需要适应。”我想这里赞助商的观点应该表明了土耳其社会精英和大众之间深深的割裂,大众对精英群体有一种自然的不信任,尤其是锡南虽然作为受过教育的大学毕业生,但是他没有工作也没有钱,在世俗观念中仍处于弱势的那方,所以跟他一样的青年内心其实存在与世界很大的撕扯,即教育带来的更多的社会和人生思考与现实的反差。当然所谓赞助商其实也并不怎么读书,出书只是为了做生意,这一反差也让锡南意识到家乡的现实。然而他对家乡始终有着复杂的情感,即使知道自己不会回到这里但仍有一种精神层面的乡愁,对家乡的人们有一种最本能的理解和感知。这一点我觉得和很多以故乡为创作蓝本的作家和导演类似,比如梁鸿的《中国在梁庄》,贾樟柯的《站台》《小武》,科长曾说这是一种“作者性”,因为他最了解家乡人,他把这看作是对自我精神生活的忠诚。故乡也许不美好,但可能终其一生我们都在那片土地诚实地书写。
第五部分是锡南和村里的两位教长争论了宗教和存在、自由意志的话题。教长说信徒只需要对宗教绝对的忠诚,而锡南觉得信徒应该能够自我批评。锡南显然是无神论者,他用类似萨特存在主义的理论来反驳教长——人应该按照良心和自由意志行事,他应该自己建立责任而不是被迫接受,且必须承担行动的所有后果。因此他觉得,有勇气的人应该选择存在而不是被宗教奴役。信仰和宗教就好比强者把弱者拖着走,教长觉得这是控制人们的最好的方式,否则人们会失去精神支柱,感到孤独,而且没有人想找到自己的真相。这里教长还引用了土耳其民众最爱的诗人尤努斯·埃姆雷和哲学诗人伊本·阿拉比的名言。而锡南尖利地指出了宗教的悖论,宗教阻止人们自己获知真相,人们把一切归结于命运和因果,而不觉得自己是纯粹的(契合存在主义观点)。萨特说,“人是从不存在到存在之后愿意成为的那样。人除了自己认为的那样之外,什么都不是。”总之这一部分哲学和宗教的交锋十分精彩,教长的角度是宗教可以拯救一个地区的穷人,然而锡南显然更关心人如何找到自己等关于生存本质的哲学问题。
以上的对话是电影主线之一,另一主线则围绕着锡南的家庭生活,代际间的关系展开,这部分影评里大多也都有分析到。耐心地看完了一场场对话,实在是佩服导演的电影文本功力。锡南是喜欢思考,逢人就爱辩论的理想主义的文学青年,而和他争论的人们,或者有这样那样的不堪,但二者的观点交锋也是提供了一个地方文化的立体展现,也是锡南故乡写作的基础。如果没有锡南这种探究的精神,我们无法洞悉家乡真实地生活着的人们,这里有人可以跟你走在路上谈论哲学和宗教,也有人看似热情实则虚伪利己。导演镜头下的这种争论,并不带有明显的价值取向,我们甚至也不知道锡南在受挫后的内心活动,只是通过影像传递给人一种情绪,如每场对话之后都响起同样的那段压抑阴冷的音乐,我们便可以在这种淡淡的情绪感中,继续观望着下一步锡南该何去何从。
最后用锡南和父亲的谈话来总结。
我们都是不和环境的,孤独的,畸形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质,关键是能接受和喜欢它,野梨的果实就像你说的那样畸形,但有几天我早餐吃了它,非常美味。
前面的经历虽然很丧,但锡南在经历了这么多现实碰撞后,意识到并接纳自身的独特,并开始用行动尝试凿开生活无解的困局。
都说《野梨树》是锡兰的自传,我却觉得它更像一种反省与追索。看作品年表,《野梨树》诞生于2018年,依导演的年纪推算,这不是他的早期作品,也非他的晚期风格,只是处于中间态的驻足回望。不过,我们心知肚明,他应该早已经为这棵树准备了很久很久。
通常,一个导演的第一部作品应该是他个人的自传,这样说来,《野梨树》似乎迟到了许久。看的过程里,一个问题反复涌上心头,这个男主角真的是锡兰吗?还是说这是少年不得志的那个锡兰?而现在,锡兰早已是誉满天下的名导,他很清楚,他的一生会像帕慕克那样被人记住,而非如电影主人公那样被遗忘。 看有的人的作品,你会觉得很好,精美、灵巧,可你知道那个人的生活距离你十分遥远,但锡兰,他和我们这些小镇青年拥有同样一种困境。我以前觉得小镇青年是真的指小镇,但在辽阔的中国土地上,我觉得除了北上广深,所有地方都有一种小镇的枯竭感。不是因为武汉是湖北省省会我就能感觉到自己处于生活的某种中心。自二十岁离家远游,边缘人的身份就刻在了我的眉间与骨头上。 整部电影实际上是围绕“回归故里”这个大概念展开的,迪迪埃·埃里蓬恰好也以此为题,写了一本书,里面提到“当我和母亲进行每个季度一到两次(时常次数更少)的通话时,她总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闪烁其词,以太忙为借口,并保证过一段时间就去探望。其实我无意履约。从家里逃出来之后,我没想再回去。” 对此,毛姆也说过类似的总结——“我认为有些人诞生在某一个地方可以说未得其所。机缘把他们随便抛掷到一个环境中,而他们却一直思念着一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坐落在何处的家乡。在出生的地方他们好像是过客;从孩提时代就非常熟悉的浓荫郁郁的小巷,同小伙伴游戏其中的人烟稠密的街衢,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旅途中的一个宿站。这种人在自己的亲友中可能终生落落寡合,在他们唯一熟悉的环境里也始终孑身独处。也许正是在本乡本土的这种陌生感才逼着他们远游异乡,寻找一处永恒定居的寓所。说不定在他们内心深处仍然隐伏着多少世代前祖先的习性和癖好,从而叫这些彷徨者再回到他们祖先在远古就已离开的土地。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在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熟稔的一样。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宁静。”
镜头内外
毋庸置疑,锡兰是一位摄影大师,抛开所有的剧情与台词,整部电影即使是作为单纯的风景画也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开头,落魄的男主角迷茫的坐在店里,镜头是从窗外拍的,窗户上浮动着海港风景。我很喜欢土耳其的港口,它让我想起我的家乡——长江与码头。每年回到老家,我总要去长江边走一走,走到血液里充满了江水的因子。镜头再荡开一笔,追随着男主角走,中景切近景特写,男主角锡兰有一张忧郁的脸,你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与歪下来的嘴,会觉得这个年轻人没法过上什么好日子。 特写镜头后切大全景,对比,这个运用没什么,不过听说这个是大疆无人机拍的?锡兰很擅长大远景的拍摄,我觉得这也有赖于土耳其的地貌,之前看卡帕多奇亚奇诡的地理结构,觉得这是电影的加分项。 土地,土地,土地。不得不说,土地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况且农耕文明本身也是很多文明的底色。我幼时并未在农村生活过,缺乏乡村经验,这几年倒越来越觉得大自然的好处。 看到有人诟病锡兰的对话太多,正反打镜头太多。但我却觉得锡兰在拍摄时并不如他们说的那么单调,仅以一个场景为例。男主角在路边偶遇小时候暗恋过的女孩,镜头一开始的确是很平常的正反打,但到后来,数度穿插了女主角的面部特写以及野地里树叶的黄色光影。那种特写是自信的,起码是对自己掌镜能力与演员演技的一种自信。我摄影水平极差,只能欣赏,无法自己拍出那种美轮美奂的镜头,所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镇住了。女孩太美了,有一种罕见的异域风情,而周围的一切也太梦幻了,像不存在的乐园。而女孩说的故事是悲惨的,她无法离开自己的命运,无法像男主角一样去外面读书,她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成为一个珠宝商人的妻子。
因为接受了视听语言的训练,于是也惦记上了导演的转场。有时候用物件,有时候用颜色,有时候是声音。锡兰的转场也是灵巧而美丽的,尤其是几个超现实接现实再跳切超现实的段落,不仅不觉得突兀,反而给我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啊,原来我喜欢的锡兰先生不仅仅是现实主义大师,也是超现实的灵巧绘者。特洛伊木马与井中掉死的环境堪称经验,而河边雕像手臂的坠落也是幽默的神来之笔。
意向
锡兰的电影里也是藏了各种细节与意向。电影文学化与否的决定性因素即意向的表达,其到底是庸俗的,还是独特的?手法与表现方式是什么?在这部电影里,脸上爬满蚂蚁的人留给我很深刻的印象。 电影里有这样一个故事,是祖父说给锡兰听的,说其父亲小时候被放在田野旁边,脸上爬满了蚂蚁。这个故事在最初出现的时候让我很迷惑,这要表达什么呢?而在小说里,多次出现代表的就是强调,所以当父亲睡着,梦境中再次出现自己婴孩时期童年风景时,我终于理解了这一切,原来父亲是一个长期被忽视的人啊,他一辈子都在不断的被忽视,而所谓的博彩与烂赌只是希望逃脱,只是一种对日常生活的反叛,不是真的想要那么做,而是一种无可奈何。 肤浅的人看问题是肤浅的,所以他们认为所有的错都是父亲的品性不佳与儿子才华不足,但往深了看,造成这一切的根本是什么,是没有别的选择。是即使你对生活有所期待,而你最多能做的就是不去东部教书。 片子里还有一幕,主角锡兰去当兵了,那里冰天雪地宛如末日战场。在土耳其或者在当下我们这片土地,年轻人的选择是那样的少,要么公务员,要么996,理想,不存在的。有时候想起自己初期的写作与出版那么顺利,我想的并不是自己有多少才能,而是觉得这只是一种偶然的幸运,而大面积的生活是无法选择与无可奈何,就像我现在这样,这才是常态。说功不唐捐也是开玩笑的。 锡兰看见父亲的脸上爬满了蚂蚁,吓得半死,以为父亲死了,结果父亲醒来,摸了摸蚂蚁说自己已经习惯了。看这一幕的时候,我觉得父亲的脸好熟悉啊,这怎么这么像塔可夫斯基呢,我简直怀疑锡兰故意找了一张这样的脸。 真的,没有人能不爱锡兰,没有人。塔可夫斯基与契科夫的混合体。虽然不可能有两位大师那样神乎其神的才华,但已经摸到了那个神圣的门槛,就像我们之前评价双雪涛那样,有大师之像。大师又不是平地变成大师的,即使是李安也要抱着伯格曼放声哭泣。
宗教与现代思索,一个知识分子的良心
宗教絮絮叨那段我倒是挺喜欢的,因为我挺喜欢在小说里放宗教与希腊神话,宗教与神话其实就是人类的元故事,元叙事,是所有人类困境的原型。这里的讨论有趣在于锡兰加了个现代冷笑话,说是一名信徒受戒的时候把IPHONE手机甩了出去。 神爱世人吗?菩萨天际低眉是因为看透人间疾苦吗?神能解决现代灾难吗? 2020年后全球被瘟疫笼罩,而在2018年最让现代人担心的是恐怖主义。恐怖主义是信仰不同吗?显然也不是。锡兰或许试图想要讨论这个问题,不过我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一点不符合电影的核心主题。
作者电影的任性
独立电影和作者电影的概念还不一样,我倾向于把作者电影归类于有明显导演风格的。实际上《野梨树》和《大象席地而坐》都是这种。 你说这两部电影可以删一部分吗?可以把片长缩短吗?其实完全可以,但问题是,导演是要用这部电影表达自己的看法,问题不在于谁看,谁来看。前几天看王安忆的《小说六讲》,里面乱七八糟讲了一大堆文学技巧,作者本身的写作故事,但在我看来只有一个核心思想是厉害的,王安忆说关键是“信”,你信这个东西,那你就能做一辈子。文学本身真的完全是虚无,我已经没有当初一开始那么大的虚荣心了。虚荣与虚无对比,显然我这个人至爱是虚无,因为凡事看穿了就是如此。你大声问问自己,自己的小说和电影真的能有几个人喜欢吗?这就是我爱锡兰的地方,他很大声的告诉你,或许就只有你爸把你那本破小说集当个宝贝珍藏,其余的时候呢,你的书在书店里一本都卖不出去。
直视人生的惨烈,再决定你要做什么。
昨天看张献的戏剧集,他在前言里说,决定一个人发展的是选择“不做什么”而不是“做什么”。 所以我一直说胡波是可贵的,而我在锡兰的电影里再次认出了这样的可贵。 有一种电影是让人爽的,有一种电影的让人不爽的,很显然,锡兰的电影是后一种。 三个小时的观影时间内,我数度产生头昏脑涨赶紧离席的想法,但最后,我还是坐下来了,看见结尾那幕,看见父与子席地而坐,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安静,像一篇俄国小说。 哦,原来锡兰要说的东西太大,太深邃了,甚至一部电影无法承载。不过他在努力,并且没有轻视他的观众。 看完《野梨树》,我大致意识到自己想拍什么样的电影长片了,不过这种话说出来也是让人笑的,我现在没钱也没那个能力(摄影、剪辑水平太低,入门都谈不上)。而没有钱的导演就需要一个人干完一个剧组的活,显然我做不到。不过,黑泽明说,你还可以写,先把剧本写出来,然后我们再等,等一个时机。也许永远等不到,但我曾这样想过。 又想起电影里,年轻的锡兰与成名作家的对话,他身上那种不可一世与自以为是,我在很多20多岁的人身上也看过,我也曾经如此,可我现在30多岁了,我更喜欢那个老作家的话,他说:“关键是你坐下来,开始写。”老作家还说,教书是个不错的工作,至少你有业余时间写作。我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写作是赚不到钱的,我指我们这种任性的写作。而另一种写作是成功学,成功学很好,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归顺成功学。 所以锡兰会成为我人生路上的地标吧,事情就是这样,胡波也是我的一个地标。当你走进荒漠,困住了,以为人生是一个迷宫,你回头看看来时路,那是你脑海里流淌出来的地图,里面有许多的地标。每当你承受不住诱惑或者是无法接受失败的打击时,你跪下来,想一想他们,事情或许就清楚了。 P.S. 草草写点想法,但真正的观影与阅读是反复的看,是一遍又一遍琢磨,等闲下来的时候再好好拉片写更详细的笔记吧。最近的感觉是看一遍就写书评与影评会稍微有点草率,而真正要把吸收的东西变成自己的,需要反复的拉片分析。看书也是,足够经典的小说就应该反复的看,不然也很难内化为自己的东西。始终记得什么是创作者,什么是评论家,真正搞创作要吃的苦远比做一个普通的文艺爱好者要多。是耕地,是掘井,是建造房屋,这也是锡兰想告诉我们的吧。
你的心
它怎么说
我的心?
我的心它什么时候说过
不讲事实 只做诠释
引用大师的话
因为我相信感受
感受和本能是我生活的指南
你真行
你今天学的明天就没用了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被打脸
因为无法适应
人应该识时务点
好的坏的都应该并存
年轻人应该批评老人
这是进步的方式
我有时候在你和爷爷身上
看到了我们都
像野梨树一样
畸形、孤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品性
《大明宫词》里,李治临死前对太平公主说:“人一辈子要经历好多好多的不如意,上至天子,下至平民,无一例外。其中有自己的原因,可是好多时候,它是别人铸就的。你一无所知。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皇上,是先帝的选择。于是就有了后来许许多多的不如意。关键就在于你怎么对待它们,是原谅,还是不原谅。有的人一辈子都靠原谅生活。比如说我吧,就没什么出息,但是内心快乐。可有的人,一辈子都靠不原谅生活,会很有出息,可内心不会安宁。你也会碰上同样的问题,选择时,一定要慎重。”
每个人的一生充满了无数的选择
会越走越孤独
也会去接受它
与它共生共存
前段时间打趣道,实习简历特长写上:擅于奔跑。
立秋,夜跑伴着微风,公里数已记不太清,只记得:我像极了坠入水中,不停地梳理22岁的一年。
耳机中循环着《I Follow Rivers》,思绪也拉回原点。对照当下,思索与焦虑不同的事物,处于各异的状态。
读研前,每天会看一部片子、读篇短篇。但事实证明,有计划地观影和阅读并不适合我这种散漫的人。电影和文字占据我的闲暇,但不想囫囵吞枣,也不强迫自己去看力所不能及的片子。阅读和观影的趣味,对于我,是停留在某页反复阅读的一个片段,或是去发现一部电影中的道具符号。
我有工科生的自觉,周遭环境里关注文字和影像的人不多,自己的兴趣所在处于边缘,不足道也。游离在专业课和影像文字之间,被吐槽是个“分裂”的人,但经历其中会发现两者存在某种关系,我鲁莽理解为相似和互补。
所学方向是古建筑木构,在混凝土被新材料取代的行业里,显得古早和偏门,但就像我所喜欢的老电影,有它的迷人之处。日常课业被强度准则、本构关系所支配进展,然而逐渐发现:着手具体的工作,固有的焦虑和恐惧也在褪去。
书影音序列记录着情绪的起伏,一年里的开头结尾都在看滨口的电影。从《夜以继日》的游离和迷失到《偶然与想象》的巧合和遇见,都与生活相映成趣。所遇到的豁达与开阔,是狭小封闭的我不能想象的。让我更去思考亲密关系的含义,不是结伴而行,也不是世另我,会是建立在互补性格之上的精神契合。想到小满,夏风沉醉的夜晚,列侬的《oh my love》。
喜欢一张照片——阿莫多瓦颁金棕榈于朱迪福斯特。在陀螺的动态里看到,附了“queer power”。日趋封闭的周遭,它所带来的是振奋人心。想起马特尔给阿莫多瓦的颁奖词:“极右派在世界抬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佩德罗,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 也许和友从《女性瘾者》聊到《钢琴教师》的经历,在之后会越发不易,想到《女性瘾者》映后时拉博夫的话:“海鸥跟着拖网渔船飞行,那是因为它们以为沙丁鱼会被扔进海里。”
看茨威格《昨日的世界》,最令我向往的是对于里尔克的描述,用生活中与人交谈的闲笔,勾勒出其特质:温柔、谦逊、有自己内心硬核却不随意表露。反派十年里靳锦说:“不做怀旧某个代际的遗老遗少。”无法决定环境优劣,也不要顾影自怜,有我心深处,也处于周遭之中。
回顾《大都会》的观影经历,脑子里只有米娅默念的诗“freedom”,私心喜欢洪常秀一部电影名—自由之丘,《万物静默如谜》里的一段是我认为对自由最好的诠释。
“我偏爱电影,偏爱猫。我偏爱绿色,偏爱及早离去。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偏爱混乱的地狱,胜过秩序井然。我偏爱牢记此一可能——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
这是独属我22岁的《野梨树》。
文/铃鼓先生
公众号:抛开书本
土地
首先,《野梨树》毫无疑问是一部自传性质的电影,这个故事来源于本片的联合编剧兼演员阿金·阿克苏的父亲的真实故事。导演把这个故事搬到了自己童年生活过的海滨城市恰纳卡莱,而男主角叫Sinan,导演本人叫Ceylan,名字很接近,都译为“锡兰”。
整个故事也讲述的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回到自己的故乡,筹钱出版自己的小说《野梨树》,这之中反映的困境定是锡兰导演自己所曾面临过的,或是当下的境遇。
锡兰导演本就是大器晚成的作者,从他的短片处女作《茧》,《野梨树》已经是第九部作品了,在这个可以拍摄自己的《八部半》的时候,总结自己的导演生涯的时候,他却把目光聚焦在自己年轻的时候,事业刚起步的时候,这颇有一种初心不改的意味。
电影的取景地,恰纳卡莱,正是特洛伊古城废墟的所在地,在这广场上矗立在一个巨大的木马,而这个木马正是美国拍摄电影所用到的道具,赠给了这座历史名城,成为了这个海滨小城的一大标志。
特洛伊的木马,众所周知,中空的木马里藏匿着的希腊士兵最终打开了特洛伊城的大门。在片中,这个木马反复出现,是锡兰心中故乡的象征——他梦境里遇到危险时躲进了木马的内部。
在锡兰的潜意识里,故乡,仍然是在与畅销作者长篇大论后的挫败之中,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可以退守的城池。城内的木马,也是内心里的柔软处,最终梦醒,被现实拉出木马。
锡兰导演镜头下的故乡有着十分的诱惑力,草木的生长,泥土的芬芳,这里有熟悉的事,爱他的人,故乡绝非一无是处,粗鄙丑陋。但锡兰,这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却不想在这里“堕落”。
这位年轻人所拒绝的,是庸常的生活,这是容易的,也是舒适的生活,同样也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美国诗人弗洛斯特写道:“林子里有两条路,我选择了人烟稀少的那一条。”面对庸常的诱惑,这份拒绝显得弥足珍贵。
还有一种与乡村小镇的庸常生活类似,便是现代都市的庸常生活,比如《帕特森》式的生活,帕特森提笔写诗,本质上也是对庸常生活的反抗。
人物
《野梨树》以锡兰回乡的见闻为主,各式人物登场,高强度的对话辅以绝美而含蓄的镜头,展现了官僚做派与主流价值,探讨了爱情、文学艺术与宗教信仰。
官僚做派,便是虚伪与推诿,相信大家并不陌生,而主流价值体现在采石场经理对“生活文化”的看法上。锡兰认为自己的小说揭示了恰纳卡莱的“生活文化”,比如一个戴帽子的80多岁的老人仍然在景点工作,锡兰相信他身上有着关于“生活的秘密”,这个老人只要250里拉就能解决自己困苦的问题。
而这个经理认为恰纳卡莱的“生活文化”应该紧紧与战争公墓联系起来——这样一座历史名城,应当贴上宏大的历史的标签,而生活的现实的经验不能够成为它的注脚。
恰纳卡莱,也正是一战最大的登陆战役加利波利战役的所在地,土耳其人正是在这里抵挡住了协约国的进攻。诚然,国家与历史的记忆使这座海滨城市闻名于世,但这掩盖不了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在这个问题上,经理辩不过锡兰,只好以过来人的口吻給年轻人以忠告,他以自己的经历说明一个问题,在土耳其,教育未必能改变命运——他自己经营着采石场,而他的那些上了大学的同学混的不如他好。
他诋毁,或者说是陈述知识的无用,以此彰显自己的存在。在这样的对话之后,你会愕然发现,影片揭示的问题咱们并不陌生。
关于爱情,锡兰首先在对话的开头就调侃了一下时髦的女权,同时也是有意无意地告诫观众,对于接下来的人物形象的刻画,不要过度分析,一点就着,这位锡兰的旧爱,本质上就是一俗人。
随着锡兰与旧爱的对话,我们发现这位年轻的姑娘对于爱情对于婚姻对于生活的有着看似混乱、天马行空,实则统一、无比现实的看法——浪漫的爱情、稳定的婚姻、优渥的生活。
这位姑娘对爱情停留在美好意象这样的表面上,对婚姻停留在坐在家里带孩子这样的认识让,对生活停留在渴望物质财富这样的状态上,这没什么问题,正如锡兰所言,这是个人的选择,但对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过于“成熟”的状态,一个安全舒适并且容易达到的状态。(当然除了物质财富,这不容易得到)
两人面对面这样的暧昧气氛,在热吻中结束,姑娘咬破了锡兰的嘴唇。而这暧昧气氛的表达,也非常之含蓄——镜头从两人身上切到四周金黄的树林,风掠过树梢的响声占据整个屏幕,再从树叶间一点点拉近到两人。
含蓄,是锡兰导演一大特色,他一直巧妙地运用镜头,对戏剧性强烈之处的“弱化”处理,使得整个电影处在一种朴实而优雅的状态之中。之后,锡兰与这姑娘的前男友发生肢体冲突时,也同样是先从旁人的反映,再到酒瓶摔碎的声音代入,最后到远景固定镜头。
《野梨树》时长三小时,这其中有着大量长时间的对话,这不同于导演先前的作品,在关于文学艺术与宗教信仰的对话时长分别为15min和20min。
而这样的长对话绝不是蜻蜓点水,不纠结于某个具体的问题的答案,不停地向前推进,人物态度的细微转变也包含其中,也正因如此,对话的信息量极大,而观众在短时间内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其中的一切,这就给观众留下了一个整体的印象,大量的对话在这时变得“无意义”,呈现了锡兰这样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内心世界与精神状态。
锡兰与本地畅销作家的长篇大论后,这个年轻人的态度被导演用了一个象征性的行为表达出来:锡兰无意间碰到了桥上美人鱼雕塑的一块本就碎裂但仍然贴合的碎片,他想了想,把这块碎片推下掉进河里。锡兰不愿维持着这样一种完美的假象,他想揭示假象背后的真实,同时也是这个“成功”作家在他心里的形象崩塌了的写照。
他们俩对文学对艺术有着本质看法上的不同,你会发现,锡兰才是真正关心艺术关心文学的人,尽管他年轻、冒失,尽管他服完兵役后回来发现自己的书一本也没有卖掉。讽刺的是这个并不关心艺术与文学的所谓的畅销作家则继续出新书卖新书。
关于宗教的大讨论中,这漫长的20分钟里,三人的对话被出现三次的摩托车分割为四个小部分,每个部分有各自的与宗教相关的主题。
摩托车出现前这一段对话,即第一部分,以锡兰的恶作剧开场,并以调侃两个伊玛目吃苹果这一象征性的事件,奠定了这一部分的尖锐与现实性,即关于宗教(伊斯兰教)的保守与改革。
苹果,是诱惑了亚当与夏娃的禁果,是基督教里原罪的象征;伊玛目,即伊斯兰教里的神职人员;两者并置,伊玛目被诱惑犯下原罪,引出关于伊斯兰教与现代社会(基督教世界)的讨论。
这一部分主要由两个伊玛目的你来我往而展开,一个是身着西装、推崇变革的“改革派”伊玛目,一个是固执己见、抗拒改革的“保守派”伊玛目。这场对话以“保守派”的闪烁其词而终结。
摩托车第一次出现到第二次出现间的对话,即第二部分,锡兰以高举“自由”旗帜的无神论者的身份加入到两个伊玛目的对话,承接宗教的保守与改革,过渡到宗教的作用这一话题,先前锡兰与“改革派”的“同盟”关系,变为锡兰“以一敌二”的局面。
锡兰主要的观点是信仰对于信徒的作用十分有限,而真正可靠的是拥有良心与自由意志的人,并用现象反推本质,即“无神论的国家犯罪率低说明道德与信仰无关”。这无法说服伊玛目,因为“良心”与“自由意志”本就建立在先验的基础之上。
伊玛目的观点也受到了导演或是编剧自身认知的影响,两个伊玛目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顺势提出了“无神论的国家自杀率高”,以此证明宗教的精神作用。最后以“你想活在真主存在的还是没有真主存在的世界”这个尴尬的问题结束了这一部分。
摩托车第二次出现到第三次出现间的对话,即第三部分,由路过的锡兰的父亲引出关于生活与命运的话题。这部分相对简短,主要是对“生活是否荒谬”与“命运”这一概念的阐释和作用,这两方面简单呈现。
摩托车第三次出现到对话结束,即第四部分,以摩托车这一工具,引发了关于宗教与技术、现实的讨论。锡兰认为技术改变了物质生活,那么技术会作用于观念,物质会作用于现实,眼下之意是“你们这套宗教迷信落伍了”,这个“保守派”的伊玛目没有正面回应。
锡兰接着讲出了一个残酷而讽刺的故事,即“有人在石刑中扔出了自己的Iphone”,以此为例证,说明宗教提供了单一假象,并阻止了人们寻找现实与真理。
“保守派”伊玛目的回应很简单,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会逃避现实,忙着救自己。特写镜头在这里切到中景,这“改革派”的伊玛目低头玩手机。这个镜头即是说,逃避现实的一大方法是躲进虚拟的网络世界,顺承锡兰的逻辑反而说明了技术阻碍了人们对现实的探索。
锡兰的回应是,这样糟糕的局面,即自顾自地逃避现实,每个人都有责任,没人是纯洁的,并以质疑伊玛目的收入终结了整个关于宗教的大讨论。
果实
锡兰的母亲与父亲,他们分别对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爱。母爱,是直接的、热情的,毫无保留的。她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的孩子锡兰。锡兰当然明白,并在自己出版的小说扉页写下“这一切归功于你,只你一人”赠予母亲,“只你一人”明显是针对他父亲而言。
但是母亲却在自己的孩子指责自己的丈夫时极力维护,并回忆自己丈夫年轻时风华正茂、谈吐不凡,与其他庸俗的追求者截然不同,并信誓旦旦地说即使知道如今的境遇,再选择一次仍然会嫁给锡兰的父亲。
在这里,母亲这一形象迎来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刻画,即真切地爱着丈夫并愿意承受生活的苦难。这当然不是逆来顺受,而是真正理解自己丈夫沉迷赌博的原因,尽管这个原因她无法描述。
锡兰自己倒是在与伊玛目的对话里轻松地说出了这原因,即“这(堕落)是对荒谬生活的反抗”,但他对自己说出的这话并没有切身体会,仅仅源于一个有有一定文化修养的年轻人的理性思考。
面对自己嗜赌的父亲,锡兰一直持鄙夷的态度,嘲弄父亲年轻时写下诗句的用词,甚至怀疑父亲偷了自己出版书籍的300里拉,进而背着父亲把他的爱犬变卖。
然而,这一切仅仅出自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视角,正如那个畅销作家所言他还太年轻。两年困苦的兵役归来,导演本人也正是在兵役后决心踏上电影之路,锡兰回家发现母亲并没有读过自己亲手签名的小说。这里并非讽刺,而是接下来为揭开深沉的父爱而作的前奏。
归来的锡兰,发现自我流放的父亲才是真正关心自己写作的人,父亲也自然是自己的第一个且是唯一一个读者,严格来讲小说出版的钱也是父亲出的,因为锡兰卖了父亲的狗。父亲熟知小说的内容,不仅于此,父亲不仅不责怪儿子刻薄的批评,甚至认为这是年轻人进取的标志。
经历了“荒谬生活”的磨练后,锡兰这才真正明白生活之荒谬,那个并不关心文学的作家继续畅销,明白父亲同样也年轻过,明白他为何绝望地堕落,把残存的希望放在山上打不出水的井里。到最后,父亲放弃了挖井,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的一事无成。
在影片的最后,迎来了漫长3小时的高光时刻,年迈的父亲昏睡过去,梦里见到了吊死在井里的锡兰,这与先前锡兰在自己梦里见到年幼的父亲,形成了一个循环。
摇篮里还是婴儿的父亲满脸爬满蚂蚁,这一意象道出了父亲是这片土地的儿子,儿子、父亲、父亲的父亲祖孙三代被这片土地养育,被它禁锢、束缚,他们都是野梨树上结出的丑陋孤独的野梨,但正如父亲所言,野梨甜美多汁。
锡兰面对故土、面对现实,作何打算呢?唯有继续挖父亲放弃了的井,纵然这口井永远挖不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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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富有哲学思辨的绵密台词,氤氲的山雾、通透的光线、风声掠过的窸窣、苍茫的远景更让人沉醉,光晕流转在斑驳树叶间,宛如是生活底色的未知多变。又一次锡兰自身创作意识的投射,沉沦在文字世界是否能拯救生存危机,当命运重返旧日轨道如何作出“正确”的选择,信仰是否需要真相,小镇青年在接受都市历练返乡后面临的尴尬、理想与现实反差间的巨大失落、广袤天地间无法融入周遭环境的孤独;三段对话在境界和格局上呈递进升华,三段梦境在心绪转变上的分水岭。四时更替,终明白及时放手也是一种胜利,无论是兵营还是书本都无法教会我们生活,冬日里的新生与贯穿首尾的枯井互为映照,暗指父子关系的解冻、与过往的冰释和自我接纳;「井」的意象、父子关系以及同为土耳其的地理背景,想及《红发女人》,他终于接过父辈的工具,一心向地心进发。
其实和《冬眠》很像,男主角就像是《冬眠》里的男主一样,到处想要找寻思辨的出口,不信宗教、鄙夷社会、反感过往和家乡,然而他终究逃不了,到底还是在爷爷家门口挖井。锡兰的电影越到后面,越感觉不是超现实的画面惊了我一下,而是里面的时间感。譬如在《野梨树》中,梦境可以很悠长,现实却可以用两个画面直接打通。男主在家停留的日子和当警察归来的日子,一个凝视镜头就可以越过去,这种神奇感不在于省略,而是在于连贯,他在不经意间让本来存在的触感流到了另一个时空,这让人毛孔结冰。
最后有点感动了
在冗长的对话里寻找生活的价值,如同我们在贫瘠的山坡上挖一口水井,锡兰作品的沉静悠远,力道在于早上醒来还在回味他的故事。以及庸俗说一句:土耳其太美了。
啊,真是大师。就是角色喋喋不休实在太辛苦了,一场阅读理解考试,
爱读书的年轻人自以为是的cynicism,小镇青年努力挣脱父辈命运的挣扎,对未知世界这个概念的单纯渴望,就是一口永远挖不出水的井,现实和梦境的交替之间,要么选择在井口吊死,要么继续向着地心用力地锤吧
1.锡兰又一部重对话与思辨的散文诗电影,叙事中的关键事件尽数留白,人物所处的环境及自然风光亦被突出,尤其烘托出了文青主人公的孤独疏离与桀骜不驯。2.青春片中无根的叛逆及乡土片里对故乡的厌恨与逃离等经典的母题被锡兰拍得十分生活化,情真意切,颇有自传性色彩。3.几处恍惚中的梦境为影片添上了一抹超现实触感:在特洛伊木马中的无处可逃,父亲与婴孩脸上的蚂蚁,井中上吊般的作别。4.与伊玛目三人关于信仰与道德的对谈(大远景与清晰的话语声)&同知名作家的舌战,占用了影片近40分钟时间,充满思想的火花,虽无果但有益。5.锡兰的电影依旧隐隐浸染着老塔与安东尼奥尼之味,而本片的几处场景又令我兀自念及安哲罗普洛斯,一如那雾中风景,一如那井中飞雪。(8.8/10)
这么说吧,之前看了一场戈达尔补足了觉,才有胆进这一场看。
本届最后一部主竞赛,又是晚上八点,还是三个小时,忙了一个电影节大概都很累了,再加上是锡兰电影,全场人多半都是睡睡醒醒,但醒着的时候确实觉得这电影很好看啊,画面也极佳,但是马上又被话痨台词催睡了。#很特别的观影体验
#5500. #Cannes71# 7分。摄影好的没话说,看到金秋的山野啊冬日的雾气啊树叶间的阳光啊都美好极了,然而半小时起的不着调对话实在是无聊,根本没有必要搞这么长……关键还不只一场。所幸各种小招数都不错,没事儿翻个做梦什么的。结尾半小时感人至深,差点就能翻盘了。不着调的爹和又丧又嘴欠的儿子。
拍得实在太好太纯太干净了...不出意外的话也基本可以放在准年度最佳的位置,父子戏大概是这么多年看过最好的一部,而好的地方又不止是父子戏部分,总在感慨拍了这么多部,锡兰的镜头始终没离开过那片土地,也总在怀疑下一部会不会因为气韵上的“相通”或方法的“技穷”而让人失望,但这一部却完全打消了这一担忧;开头和结尾的两次归家、和当地作家的争吵、与即将远嫁的玩伴于树下亲吻被咬破嘴唇,以及多次恍惚而生的梦境、就父母婚姻话题与母亲的长谈、就野梨树展开与父亲的交心...其实都只是电影中无数个值得品读琢磨的点缀,结尾父亲俯视镜头下凿井一幕,则是真正为影片打通命脉的一笔。放眼影坛,在锡兰这个年纪,他大概是少数攀上最高峰后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导演,甚至比今年拿到金棕榈的是枝裕和更稳,至少这份坚持和纯情实在难以不令人动容。
建议锡兰去写书,对于规避繁琐和详尽描绘的悖论,影像的接受程度较之文字显然是快速和被动的,电影无意义更无义务作为文学的替身来反慑本体,回看锡兰的作品年表,他亦在动用一切可能的视听花招来消解“阅读感”,如此以来,那些大段长篇对话段落的保守式保留,实则就有些“盛名之下”的无解,尴尬,和可笑了。
4.5.在美丽而浓稠的土耳其乡里,大量聊天中投射出男主角与环境和他人的疏离,而父子关系成为隐隐的内线,非常文学的讲述方式。结局指向存在主义哲学两大终极话题,加缪的自杀和反抗,不出水的井就像西西弗推的巨石,荒诞而孤独。看哭了,像是专门拍给我看的。大概已是我最爱的锡兰电影。
文学青年三大痛:穷(多半是生在小地方)、懒(除了搞文艺以外屁都不会干)、相信自己有才华
本届戛纳最爱。1.“失败是命运的事情,成功是自己的事情”。苍野茫茫下的安纳托利亚,无法释解的困境与心结,以同及《冬眠》的绝美摄影结合高密度对白述说乡愁,那些雨雾和风雪都是锡兰托举情绪映现思虑的最佳抒发。将影像化作镜面,不论枯井之下、亦或尘埃落叶之间,凝神聚目,我们都能照见最为真实的自己,关于曾经自私的过往与尚不明朗的未来祈盼。2.论辨触及女性地位、文学创作的功利与目的性、宗教信仰和虚伪腐败的官僚主义制度。从片面至全局、个体到家庭,人物关系层层递进,结尾以父子和解、接纳自我升华感动。3.寻狗启事/新闻剪纸/特洛伊木马。4.树下拥吻如幻迷醉,颅内思臆又此般真切。婴儿脸上的蚂蚁&井内的自缢。梦境比现实悠长,人生比电影艰难。5.我们都是不被理解的畸形人。(9.3/10)
电影-戏剧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外公穿着低腰裤子去主持祷礼,父亲带着爱犬在山上放牧羊群,高龄老人仍坚持工作。他只会与伊玛目争论信仰的价值,与名作家挑衅文学的本质。视父亲为偷了三百里拉的窃贼,自己却是变卖父亲爱犬的强盗。鄙视守在故土的人目光短浅,自己却一直在精神世界里流浪。干涸土地不会出水,孤独的人才能掘出绿洲。
杰兰的《野梨树》跟李沧东的《燃烧》实在太像。连「给青年诗人的信」,都能题材撞正,不仅是英雄所见略同,也不忘对自身国度的社会现实有强烈关照。与我曾经熟悉的杰兰相比,镜头变化极多,多到有些随心所欲、漫无目的。还有两场近二十分钟,关于文学与信仰的大型对话交锋。感人瞬间,自然是结尾的和解,还有父亲的自我放逐,对孩时野梨树模样的描述,孤独而扭曲,永远留在土耳其的乡间土地上。
最喜欢的一部锡兰,浓浓乡愁,勿忘野梨树。
隐约猜到这是锡兰的自传了,难怪拒绝戛纳的剪短提议。在锡兰童年小镇拍摄的,主角就叫锡兰,父子两代知识分子的道路在隔膜中不知不觉重合,愤世嫉俗和现实愁苦最终化作一场冬天的雾。开场30分钟拍得太唯美了,还以为锡兰转了性,结果后面又是形而上话痨的狂轰滥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