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

（芷宁2008年7月17日）
   看过法国影片《Naissance des pieuvres, La》（英文名为《Water Lilies》）后，发现其诸多的中文译名中，只有《水仙花开》译得靠谱，即符合影片传递出的青春萌动和细腻柔美的气息，又符合主人公爱好水上芭蕾的特点，且富含意境，其他译名不是极不着调，就是莫明其妙，如《贪得无厌的人们》、《章鱼的诞生》等。
这部影片算是青春片中的佼佼者，也是近期所看最好的影片之一，整部影片风格细腻，人物刻画深刻入微，心理活动更是拍得精妙贴合，将青春期少女的种种微妙心态勾勒得丝丝入扣又留有想象的空间，如少女对自身身材的不满，对爱的渴求和对性的朦胧意识。
   女孩玛丽、安娜和弗罗莉亚娜都正值15岁，都热衷于水上芭蕾，内心世界迥异的她们正面临着相似又不同的青春命题，其中弗罗莉亚娜形貌俱佳，在泳池，她是耀眼的芭蕾队长，在生活中，她是玛丽眼中特立独行的美女，然而看似一帆丰顺的弗罗莉亚娜实际生活并不如意，她被困在一个孤立的世界里，既要面对队内同伴的嫉恨和诽谤，还要应付所遇男性的极力求欢；瘦小干瘪的玛丽外形像12岁，因目睹了弗罗莉亚娜在水中的风姿而迷上了这项运动，并介入了她的生活，继而发现女生们口中的那个“烂女孩”居然还是处女；胖女孩安娜是玛丽的好友，在另一支游泳队参训，安娜丰满到十分醒目的地步，15岁的她就像40岁的发福妇女，然而“胖百合也有春天”，安娜渴望着游泳男队弗朗西斯的爱，而弗朗西斯却迷恋着弗罗莉亚娜。
   影片在刻画少女对身体的害羞和不自信时，手法十分委婉细腻，如在更衣室里，肥女安娜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才敢换下泳衣，“太平公主”玛丽在换泳衣时总是在外衣下偷偷解开胸罩……自卑感和对美的梦想促使玛丽时刻关注着身材曼妙的弗罗莉亚娜，没多久，对外形和内心成熟的渴望，令玛丽抛下了孩子气的安娜（15岁的此女在麦当劳点快乐儿童餐只是为了得到小型望远镜的赠品，并欢天喜地的玩着），走向弗罗莉亚娜，而那份走进随着了解而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该片有几秒钟的激情镜头，被女导演Sciamma处理的十分明智，用淡化弱化的呈现方式不仅避免了被教学卫道者拍砖，还不会误导青少年美化冲动的激情。这场手法聪明的戏发生在弗朗西斯被弗罗莉亚娜屡屡拒绝之后，血气方刚的他立刻去找了对他频送秋波的安娜，第二天，感到被利用了的安娜哀伤地对玛丽说：“幸好我还留有初吻。”
   剧情还涉及了女同情结，也被处理的自然舒服，毫无观影不适感。其中玛丽和弗罗莉亚娜、玛丽和安娜之间的友情都有点近似于同性之恋，当然，玛丽对弗罗莉亚娜的情感融合了对美好事物渴望拥有的情结，而她和安娜之间的感情则含有相当成分的同病相怜。
   饰演玛丽的Pauline Acquart，面貌有点像斯嘉丽·约翰逊，不过演技却有夏洛特·甘斯布的味道，获得今年的凯撒奖最佳新人提名属实力而为，片中的安娜是一个容易出彩的角色，故而她的扮演者Adele Haenel也讨巧地获得了凯撒奖提名，外形条件不俗的Pauline Acquart演技也不差，不过，抢眼的外型或许会成为她的负担（就法国文艺片而言）。
   较欣赏片尾的一组镜头：远景，游泳队的轻狂小子们在派对上忘情地头罩内裤舞动着呼喊着，宣泄着他们过剩的精力；近景，弗罗莉亚娜在兀自舞动，似在梳理自己错杂的情绪；玛丽和安娜已先后离开了派对，前后脚地跳进了游泳池，并漂浮在水面上，头挨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面无表情，仿佛想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静止，是失落还是难过？是在添舐伤口还是在理清头绪？这个场景令人想起了玛丽和弗罗莉亚娜并肩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说的那番话，玛丽：“天花板或许是大多数人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因为超过90％的人是看着天花板死的，我敢肯定，死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会映在眼睛里，就像照片一样，想象一下有多少人眼睛里映着天花板！”弗罗莉亚娜侧脸看了看玛丽，然后说：“天花板不完全是一样的。”
   同样，每个人有关青春成长的细枝末节和心路历程都是不一样，就像一本无字的书，它不是真的无字，而是只有书写它的人才能看得清。一池水，在青春的律动下，绚烂而无规则的摇曳荡漾着，不过，它总有静下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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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15岁的女孩。
Marie瘦瘦小小的，没有少女的婀娜，她最好的朋友Anne身材刚好和她相反，她们都有着对自己的自卑，在更衣室换衣服时都很犹豫。和她们相对比的是Floriane，花样游泳队的队长，金发碧眼，美艳动人。Marie在游泳馆第一次看见她就被她吸引了。她找到她，提出想去看她训练，并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我们是从Marie的视角看到Floriane的，于是我们眼中的她也是很光鲜的样子，对男生游刃有余，传言她早已有过性经历，她一切在握，高高在上。而随着Marie对她的了解，我们才发现她其实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说，“花样游泳”这个运动在电影中是有隐喻的，水面上她们看着美丽、优雅、轻松，保持着弧度恰当的笑容，水面下却是无休止的蹬腿，一秒都不停歇地努力。表面的光鲜，内里的挣扎。Floriane看起来似乎完美，内里却有着种种的不自信，缺乏安全感。那样的游刃有余是装出来的，她没有经历过，她只是装出很熟练的样子。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多是类似的，就像高中时那些喜欢吹嘘自己跟女生各种经历的男生一样，说白了不过是内心缺乏自信，所以要这样地显摆逞能。
Floriane一直是担心的。她塑造出了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她很担心那个形象会被拆穿。她不愿在那些男生女生面前丢了面子。她的游泳队男友François如果知道了她其实这么青涩一定不会对她感兴趣了，那些女生一定会嘲笑她。

这个时候Marie出现了。Marie和那些鄙夷她的女生们不一样，她几乎是全心地崇拜、爱恋着她。她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友情和爱情的界限常常分不清楚，但在我看来Marie对Floriane的感情是爱情，就是最明确直接的爱情，就像Anne对François一样，是一个女生一生最初的萌动，经历过的人都会懂。暗恋最惨的是，你常常会放大对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随之心情起起伏伏，得到一点希望，又被浇一盆冷水，又得到一点希望，却是更大的失望，每次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了，对方稍微一个示好的举动就能把之前所有的决心都打破，反反复复，直到终于绝望的那一天。

她靠近你，两人嘴唇似要相碰，其实是想你确认她没有口气，好安心和男生接吻；她提出让你去她家，你满怀憧憬，其实是要你做掩护让家长不会疑心她是在和男生约会；她在舞厅中靠近你，你闭上了眼睛等待，睁开眼看见她在和一个男人热舞；你帮助她完成了她的第一次，她流泪了，下一秒就是开门让男生进来让你走；她在更衣室吻了你，然后轻描淡写地说，看，没那么难吧，然后洗干净嘴唇转身离开……

Marie的挣扎显得那么真实。她心被伤了，Floriane给她一块奖牌，跟她跑到一个地方去谈谈心，她又忘了自己的心伤。反复多次后是那个她们完成第一次性经历后的早晨，她和Anne并肩躺在床上。那个场景颇有几分讽刺。她们都和自己爱的人有了性体验，却都是冰冷机械没有感情的，她们清楚自己真挚的爱恋，却也清楚对方并没有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感情，不过是利用自己。Anne自嘲地说，幸好我还留有初吻，Marie说，我也是，我也真心爱着一个人……

Anne在经历了长长的挣扎单恋之后，终于走到了死心这一天。在所有人以为她终于要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初吻的时候，她向那个男生吐了口唾沫，然后起身离开了。若那个晚上，Floriane跟她的男朋友真的发生了关系，那么死心的会是Marie。她躺在床上对Anne说，醒醒吧，他和她在一起，他们做了，你不要再做梦了。这句话是对对方说，更是对自己说。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让她又忍不住燃起了一丝希望。看到这里的时候真心觉得残忍，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希望失望，那种痛苦我太能感同身受。她去了聚会，在Marie和那个男生划清关系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抱着希望地站在那里等：她没和他做，说不定，说不定呢……说不定是因为我？万一，万一她也……

她走上前去，把在和男生聊天的她拉走了。更衣室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Floriane问，怎么了？Marie站起来说，我想问你点事。看到这里时我想，终于，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她终于要表白，告诉对方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想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你对我到底怎么想？喜欢就认真和我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我，我不要再这样吊着了。我等着她开口……Floriane却先开口了，她魅惑地叫她过去，然后深吻了她。我在想那一刻Marie会是什么心情？那种梦想成真的难以置信？难道她真的也喜欢我，她主动吻了我！一个长长的吻后分开，她说，“看见了吧，也没那么难。”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简直是五雷轰顶。如果我是Marie，说不定会当场甩对方一个耳光。那种感情被轻视戏弄的感觉……我的爱恋，我的挣扎，在你眼里都是儿戏……

Floriane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吻她。“没那么难”是Floriane自己完成第一次性体验后的感想，她之前犹豫了那么久，其实也不是很难。她察觉对方有心事，大概也就是和之前的自己一样在为初吻/初夜这类事情紧张，总之经过了那一夜的她现在自信了，有把握了，觉得这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值得焦虑的事，既然对方也有这样感情方面的烦恼，那就安抚对方一下就好了，就像之前在车上送她一个奖牌。她们的性经历，还有这个吻，对于Floriane都只是“帮对方一个忙”，既然你帮了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好了，你教会了我这不难，我也教你。就像高中时有些会互相和对方打手枪的直男，不过是青春期的互相帮忙而已。

说白了，就是Marie是走心，而Floriane顶多走了肾。我多希望，多希望Marie问出了她想问的那句话！至少让Floriane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情，要死也死得干脆一点，好过这样不明不白。这个初吻对Marie那么重要，然而却是如此讽刺和没有价值，因为自己喜欢的对方根本没有走心。Anne拒绝了在类似情况下自己单恋的男生的吻，就是因为醒悟了不值得，对方不喜欢自己，也不把自己的喜欢当回事，这样一个像施舍一样的吻，真的何必作践自己？换做是我，我宁愿得到对方一句“你很好，谢谢你喜欢我，只是我没法回应”都好，被发一张好人卡都行，起码对方认可了我的付出，总比付出的感情被完全轻视来得强。

Floriane把自己的嘴唇洗干净，去找外面的男孩了，她依旧理所当然地使唤Maire，告诉她，如果对方是个混蛋就去把自己救出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Marie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她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样接下去可以一如既往了。而Marie站在原地是那种希望被最终无情打碎的茫然，心情从最高点掉到最低点，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失望过那么多次还会抱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几秒时还隐约奢望对方这样做也是因为喜欢自己，事实原来，从来……对方都没有把自己的感情真正当回事。

Floriane对Marie没有爱情，甚至没有平等的友情。她从来都没有尊重过Marie和她的情感。她需要Marie，是因为她是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内心充满迷惑缺乏不安全感的少女。Marie出现得恰到好处，她给了Floriane需要的崇拜目光，帮她做掩护，陪她去夜总会，帮她完成了第一次……她为她做了一切她走向成人世界需要做的准备，现在她准备好了，自信，不迷茫，可以毫无迟疑头也不回地走向未来了。这是一部coming-of-age film，Floriane现在跨过了那一步，可以开启自己的人生了，Marie对她而言不过是“正式开始之前的准备工作”，不过是前戏。

最伤人的不是对方不爱你，而是对方从头到尾都轻视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尊重过你的付出，把你当成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所有的苦痛挣扎在他们眼里都是儿戏……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帖子，“说说你对一个人突然死心的瞬间”，Marie和Anne两个人都是这样，就在那一瞬间突然就认清了，死心了。人都是有自尊的，真的没有意义，付出的真心被践踏，不值得！

片尾，聚会上人们在狂欢，Floriane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跳着舞。Marie和Anne轮流跳进了水中，两个人沉默着浮在水面上。长久的挣扎后终于归于平静。她们两个的爱情都没有开启就结束了，她们都经历了情感启蒙和性萌动，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己。她俩浮在水面上看着天空，就像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个夜晚会永远印在她们心里不会忘，像照片一样……我看到这里的时候真的哭了，那是在和自己一生中最初的爱恋告别啊……

这都是成长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