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青

已完结

主演:杨谨华,天心,连俞涵,吴慷仁,杨一展,蓝钧天,温贞菱,钟承翰,李程彬,施名帅,李劭婕,欧阳姗,博焱,蔡力允,庄心瑜,班铁翔,周厚安,樊光耀,潘之敏,饶星星,高英轩,杨小黎,司徒颖霜,邱逸峰,周洺甫,吴芮甄,黄尚禾,黄健玮,邓九云,丁强,查尔斯·威廉斯

类型:电视剧地区:台湾语言:国语年份:2015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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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篇影评

 1 ) 有一种作品 让你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另一个世界

身体里的叛逆因子总是在捣乱,想要窥探到真实的历史,所以翻墙甚至想着出国都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更多,了解得更多,而不是被一种想法一个声音给主宰了大脑。如果你和我有着一样的想法,或许你可以从这部剧里找到点东西。 关于作品 就像人一样,一个作品当然也会有它的不足与缺陷,但是只要没有伤及精神内核,把故事讲好了,外在的形式最后往往都被一笔带过。一开始被吐槽的台湾腔、五毛钱特效、还珠格格式间隔片段,最后都被抛掷至九霄之外,全都沉浸在那个时代那群人的辛酸与伤痛之中。 白先勇的原著小说是个只有万把字的短篇,最后被改编成30多集的电视连续剧,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只把人物经历简单告诉你,背后的心情由读者暗暗品味,一个是把每个人物形象都用血肉填充起来,然后把血泪纵横摆到明面上,让你跟着故事跟着人物去哭去感受。这是根据不同的载体所选择的不同的呈现方式。 国共抗战的题材大陆也拍过,但往往有种胜者的得意与放肆,最后只看见共军光辉英勇的形象,虽然近来题材上有所突破,却总有点不尽人意。这部台湾人自己拍出来的国共抗战剧让我看到了更加真实的国名党部队,可能是政治氛围有所不同,弯弯才能这么直白彻底地吐槽国民党吧,电视剧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国民党的新闻总要倒着听,才能听出点意思”。

借来的图

而且电视剧最大的篇幅讲述的不是战场上的事情,不是那群冲锋陷阵的男人,而是那群守候等待的女人,我很喜欢剧里的一段台词“男人们的战争结束了,女人的,才开始•••男人的战争,打起来都很壮烈,课本里很爱写,你背也背不完•••女人的,是另一种。女人的战争,细水长流,一辈子也打不完••像蒋委员长说的,持久抗战,只是最后不知该说,谁赢了,谁输了•••”这个就有点类似战长沙,就像冰山理论,你所见到的一小部分男人的故事只是海面上的冰山,男人们背后的那群人才是那个时代大多数人真实生活的剪影,冰山底下才是真正的世界。

关于女人们 从南京到台北,从青葱少年到妖艳少妇,无数个仁爱东村的空军太太为了爱情成为了迟早的未亡人,也成为了地上活着的鬼魂。 秦芊仪 这是个高贵坚强的女人,虽然被命运逼出了心中所有的卑劣,我依然想要用“高贵”这个字眼来诉说这个女人。

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为了爱情被赶出家门赶出校门,当江伟成迟迟没出现的的时候,独身坐在火车站的这个女学生,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当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一群空军太太东躲西藏的时候,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当战争结束,苦苦等待的丈夫却罔顾自己的期望,依然准备随时离开牺牲的时候,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

我想秦芊仪如果是个男人,一定是个将相之才,能把空军村管得大家心服口服,能让丈夫都拿不定的小兵俯首帖耳,你说她是不是比男人强很多很多倍。 在佩服她的同时,我可怜她,心疼她。每次前线出事,得知自己丈夫安好而其他队员殉难的时候,她难以掩饰心中卑劣的开心;当朱青威胁到自己的丈夫,虽然良心难安,却强迫自己交出朱青来换回自己丈夫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怜又可悲;当丈夫残废失意,她隐藏被强暴的不堪痛苦,安抚这个看似英雄实则软弱的男人,最后却还是抱着丈夫自杀的尸体呆坐一室。 这是个传统的中国女性,隐忍坚强,虽然接受了新式教育,却依然秉持着夫为妻纲的传统,对于丈夫,她不是没有恨的,可是她走不了。

小周 泼辣直爽,有点粗鲁,有点刀子嘴豆腐心,像极了我们大部分人的母亲,对着小孩子是连损带吼的,对自家男人也是。她是可爱的,是善良的,也是不幸的,带点小人物的市井气息。

小周有三个场景最让我记忆深刻。 一个是她给墨婷绣上了邵姓,她知道小邵虽然不说,但是却想要在这个家里找到归属感,而这个绣上的邵字,也就证明了邵副队的身份。最后小邵的表现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一个是她与小邵前女友之间的交手,她是愧疚的也是嫉妒的,在机场她不忍心就这样让小邵头也不回地再一次抛弃前女友,在台湾虽然生气小邵去照顾前女友,却没有去大吵大闹,要按她的性格,这不像她的做法。可是这就是大多数被交接的女人所必须要忍受的连带后果。 一个是与芊仪之间的师娘之争。在南京,小邵当上大队长之后,小周接替师娘之位;后来转到台湾,小周又成为了师娘,可是每次只要芊仪一出现,她就有点嫉妒,有点出言不逊,这感觉就像一直做小跟班的,突然一下当了大王的心境,一方面要维护自己的地位,一方面对旧大王心存敬意,这种矛盾的心境,在小周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最后在这3个女人里,小周应该是最圆满的,有丈夫陪在身边,有女儿有外孙,真可谓傻人有傻福。至于最后老年的疯癫,也只能算说是时代的后遗症。 朱青 这是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姑娘。 因为一张字条,辗转从浙江来到南京;为了替郭轸收尸,动乱中去了东北;之后又九死一生到了台北。从一个清纯懵懂的女学生,到一个风尘泼辣的交际花。我记得最深的一个眼神是她对着小顾那一个回头的苦笑,说尽苦楚,诉尽辛酸。朱青这个演员演得真好,国内又有几个小花演的出来。

说老实话我不喜欢朱青,觉得她好任性,任性得把我们身上所有的固执演绎得淋漓尽致,当姑父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不走;当师娘赶她走的时候,她不走;当去台湾路途险恶,她一定要去。为了爱情,为了友情,总是拼命付出了所有,每次被师娘和小周背叛的时候,那倔强又受伤的表情,却始终不愿背叛师娘和小周。最后没有了爱情,沦落到风月场所,可怜的姑娘如果你稍微不那么固执,学会爱惜一下自己,说不定你就避开了所有的伤痛。可是,谁又能责怪一个为了爱情和友情付出一切的姑娘呢~

邵墨婷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这个少女身上沉静忧郁的气质,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清扫工具间里,我都觉得时间这么消磨也挺好。这种独特的气质来自于生活阅历与家庭背景。

在见多了生死离别的空军村长大,再活泼灵跃的性格恐怕都会被这种气氛给消磨殆尽;还得经常挑起照顾伤心失常的母亲、阿姨,善解人意就是这么来的,每个善解人意的小孩都有一个不那么放肆的童年。 身为大队长的女儿,总要遭受着审视的眼光,成绩不好总会承受比别人更多的责难。那个很平静地接受着老师的藤条的女生,莫名地让人觉得很有故事,很想让人一探究竟。

从小就没跟小朋友玩过,连小学都没怎么认真上,一直跟空军太太们玩,收获了所有空军将士的宠爱,导致长大了也不怎么跟同龄人亲近,连男孩子在追自己,仿佛都有点不明白。 我想她应该喜欢着小顾,她会嗔怪小顾睡他的床,会帮小顾洗衣服,担心小顾交接会受伤,在小顾开玩笑说想娶她的时候笑得像怀春的少女,只可惜她知道小顾的心里藏着谁,也就只能以一个妹妹的身份观望着。

她是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孩子的代表,最后成为了一个老师,完成了母亲的心愿,也逃脱不掉地成为了空军眷属,听着最后她对往事的回忆,整个思绪都会跟着平静下来。

关于男人们 我不太想说这群空军,他们每个人在前线的故事都那么精彩,可回到女人这里都软弱得像个孩子一样,这部剧我只想把焦点都放到这群在背后熬着坚守者男人们最后家园的女人们身上。

当电视结束,之前的挑刺,都被抛诸脑后,脑子像被那个时代的人和事给震懵了,关于男人女人,关于战争,关于现在生活的时代都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很感谢每一个融入角色的演员,你们仿佛就是角色本身;也非常感谢自己能够遇到这部作品,甚是欢喜。

 2 ) 《一把青》 白先勇著

看了10分钟片花,期待电视剧版的扩充改编。

                           
————————————以下是原著 白先勇的短篇小说————————————
                                                           
一把青
  
白先勇
                                     
  


  抗日胜利,还都南京的那一年,我们住在大方巷的仁爱东村,一个中下级的空军眷属区里。在四川那种闭塞的地方,煎熬了那些年数,骤然回返那六朝金粉的京都,到处的古迹,到处的繁华,一派帝王气象,把我们的眼睛都看花了。
  那时伟成正担任十一大队的大队长。他手下有两个小队刚从美国受训回来,他那队飞行员颇受重视,职务也就格外繁忙。遇到紧要差使,常由他亲自率队出马。一个礼拜,倒有三四天,连他的背影儿我也见不着。每次出差,他总带着郭轸一起去。郭轸是他的得意门生,郭轸在四川灌县航校当学生的时候,伟成就常对我说:郭轸这个小伙子灵跳过人,将来必定大有出息。果然不出几年,郭轸便窜了上去,爬成小队长留美去了。
  郭轸是空军的遗族。他父亲是伟成的同学,老早摔了机,母亲也跟着病殁了。在航校的时候,逢年过节,我总叫他到我们家来吃餐团圆饭。伟成和我膝下无子,看着郭轸孤单,也常照顾他些。那时他还剃着青亮的头皮,穿了一身土黄布的学生装,举止虽然处处露着聪明,可是口角到底嫩稚,还是个未经世的后生娃仔。当他从美国回来,跑到我南京的家来,冲着我倏地敬个军礼,叫我一声师娘时,我着实吃他唬了一跳。郭轸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军制服,上身罩了一件翻领镶毛的皮夹克,腰身勒得紧峭,裤带上却系着一个Ray-Ban太阳眼镜盒儿。一顶崭新高耸的军帽帽沿正压在眉毛上;头发也蓄长了,渗黑油亮的发脚子紧贴在两鬓旁。才是一两年工夫,没料到郭轸竟出挑得英气勃勃了。
  “怎么了,小伙子?这次回来,该有些苗头了吧?”我笑着向他说道。
  “别的没什么,师娘,倒是在外国攒了几百块美金回来。”郭轸说道。
  “够讨老婆了!”我笑了起来。
  “是呀,师娘,正在找呢。”郭轸也朝着我龇了牙齿笑道。
  战后的南京,简直成了我们那些小飞行员的天下。无论走到哪里,街头巷尾,总碰到个把趾高气扬的小空军,手上挽了个衣着人时的小姐,潇潇洒洒,摇曳而过。谈恋爱 —— 个个单身的飞行员都在谈恋爱。一个月我总收得到几张伟成学生送来的结婚喜帖。可是郭轸从美国回来了年把,却一直还没有他的喜讯。他也带过几位摩登小姐到我家来吃我做的豆瓣鲤鱼。事后我问起他,他总是摇摇头笑着说:
  “没有的事,师娘,玩玩罢了。”
  可是有一天,他却跑来告诉我:这次他认了真了。他爱上了一个在金陵女中念书叫朱青的女孩儿。
  “师娘,”他一股劲的对我说道,“你一定会喜欢她,我要带她来见你。师娘,我从来没想到会对一个女孩子这样认真过。”
  郭轸那个人的性格,我倒摸得着一二。心性极为高强,年纪轻,发迹早,不免有点自负。平常谈起来,他曾对我说,他必得要选中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儿,才肯结婚。他带来见我的那些小姐,个个容貌不凡,他都没有中意,我私度这个朱青大概是天仙一流的人物,才会使得郭轸如此动心。
  当我见到朱青的时候,却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那天郭轸带她来见我,在我家吃午饭。原来朱青却是一个十八九岁颇为单瘦的黄花闺女,来做客还穿着一身半新旧直统子的蓝布长衫,襟上掖了一块白绸子手绢儿。头发也没有烫,抿得整整齐齐的垂在耳后。脚上穿了一双带绊的黑皮鞋,一双白色的短统袜子倒是干干净净的。我打量了她一下,发觉她的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略略扁平,面皮还泛着些青白。可是她的眉眼间却蕴着一脉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见了我一径半低着头,腼腼腆腆,很有一股教人疼怜的怯态。一顿饭下来,我怎么逗她,她都不大答得上腔来,一味含糊的应着。倒是郭轸在一旁却着了忙,一忽儿替她拈菜,一忽儿替她斟茶,直怂着她跟我聊天。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郭轸到了后来急躁的指着朱青说道,“她跟我还有话说,见了人却成了哑巴。师娘这儿又不是外人,也这么出不得众。”
  郭轸的话说得暴躁了些,朱青扭过头去,羞得满面通红。
  “算了,”我看着有点不过意,忙止住郭轸道,“朱小姐头一次来,自然有点拘泥,你不要去戳她。吃完饭还是你们两人去游玄武湖去罢,那儿的荷花开得正盛呢。”
  郭轸是骑了他那辆十分招摇的新摩托车来的。吃完饭,他们离开的时候,郭轸把朱青扶上了后车座,帮着她系上她那块黑丝头巾,然后跳上车,轻快的发动了火,向我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手,倏地一下,便把朱青带走了。朱青偎在郭轸身后,头上那块丝中吹得高高扬起。看着郭轸对朱青那副笑容,我知道他这次果然认了真了。
  有一次,伟成回来,脸色沉得很难看,一进门便对我说道:
  “郭轸那小伙子越来越不像话!我倒没料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怎么了?”我十分诧异,我从来没有听见伟成说过郭轸一句难听的话。
  “你还问得出呢!你不是知道他在追一个金陵女中的学生吗?我看他这个人谈恋爱谈昏了头!经常闯进人家学校里去,也不管人家在上课,就去引逗那个女学生出来。这还不算,他在练机的时候,竟然飞到金陵中的上空,在那儿打转子,惹得那些女学生都从课室里伸头出来看热闹。人家校长告到我们总部来了,成个什么体统?一个飞行员这么轻狂,我要重重的处罚他!”
  郭轸被记了过,革除了小队长的职务。当我见到郭轸时,他却对我解说道:
  “师娘,不是我故意犯规,惹老师生气,是朱青把我的心拿走了。真的,师娘,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朱青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就是有点怕生,不大会交际罢了。现在学校把她开除了,她老子娘从重庆打电报来逼她回去。她死也不肯,和他们也闹翻了。她说她这一辈子跟定了我,现在她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客栈里还没有着落呢。”
  “傻子,”我摇头叹道,没想到聪明人谈起恋爱来,也会变得这般糊涂,“既是这么痴,两人结婚算了。”
  “师娘,我就是要来和你商量这件事,要请你和老师做我们的主婚人呢。”郭轸满面光彩对我说道。
  郭轸和朱青结婚以后,也住在我们仁爱东村里。郭轸有两个礼拜的婚假,本来他和朱青打算到杭州去度蜜月的,可是还没有去成,猛然间国内的战事便爆发了。伟成他们那个大队被调到东北去。临走的那天早上,才蒙蒙亮,郭轸便钻进我的厨房里来,我正在升火替伟成煮泡饭。郭轸披着件军外套,头发蓬乱,两眼全是红丝,胡须也没剃,一把攥住我手,嗓子嘎哑,对我说道:
  “师娘,这次无论如何要拜托你老人家了——”
  “晓得了,”我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在,自然是我来照顾你老婆啦。”
  “师娘——”郭轸还在唠叨,“朱青还不大懂事,我们空军里的许多规矩,她不甚明了,你要当她自己人,多多教导她才好。”
  “是了,”我笑道,“你师娘跟着你老师在空军里混了这十来年,什么还没见过?不知多少人从我这里学了乖去呢。朱青又不笨,你等我来慢慢开导她。”
  伟成和郭轸他们离去后,我收拾了一下屋子便走到朱青家去探望她。公家配给郭轸他们的宿舍是一幢小巧的木板平房。他们搬进去以前,郭轸特别找人粉刷油漆过一轮,挂上些新的门帘窗幔,相当起眼。我进到他们的房子里,看见客厅里还是新房般的打扮。桌子椅子上堆满了红红绿绿的贺礼,有些包裹尚未拆封。桌子跟下却围着一转花篮,那些玫瑰剑兰的花苞儿开得十分新鲜,连凤尾草也是碧绿的。墙上那些喜幛也没有收去,郭轸同学送给他的一块乌木烫金的喜匾却悬在厅的中央,写着“白头偕老”。
  朱青在她房里,我走进去她也没有听见。她歪倒在床上,脸埋在被窝里,抽抽搭搭的哭泣着。她身上仍旧穿着新婚的艳色丝旗袍,新烫的头发揉乱了,发尾子枝桠般生硬的张着。一床绣满五彩鸳鸯的丝被面被她搓得全是皱纹。在她脸旁被面上,却浸着一块碗大的湿印子。她听见我的脚步惊坐了起来,只叫出一声“师娘”,便只有哽咽的份儿了。朱青满面青黄,眼睛肿得眯了起来,看着愈加瘦弱了。我走过去替她抿了一下头发,绞了一把热手巾递给她。朱青接过手中,把脸捂住,重新又哭泣起来。房子外头不断的还有大卡车和吉普车在拖拉行李,铁链铁条撞击的声音,非常刺耳,村子里的人正陆续启程上任,时而女人尖叫,时而小孩啼哭,显得十分惶乱。我等朱青哭过了,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头一次,乍然分离,总是这样的——今晚不要开伙,到我那儿吃夜饭,给我做个伴儿。”
  伟成和郭轸他们一去便了无踪迹。忽而听见他们调到华北,忽而又来信飞到华中去了,几个月来一次也没回过家。这个期间,朱青常常和我在一起。有时我教她做菜,有时我教她织毛衣,也有时我却教她玩几张麻将牌。
  “这个玩意儿是万灵药,”我对她笑着说道,“有心事,坐上桌子,红中白板一混,什么都忘了。”
  朱青结婚后,放得开多了,可是仍旧腼腆怯生,除掉我这儿,村子里别家她一概没有来往。村子里那些人的身世我都知晓,渐渐儿的,我也拣了一些告诉她听,让她熟悉一下我们村里那些人的生活。
  “你别错看了这些人,”我对她说,“她们背后都经过了一番历练的呢。像你后头那个周太太吧,她已经嫁了四次了。她现在这个丈夫和她前头那三个原来都是一个小队里的人。一个死了托一个,这么轮下来的。她那些丈夫原先又都是好朋友,对她也算周到了。还有你对过那个徐太太,她先生原是她小叔,徐家两兄弟都是十三大队里的。哥哥殁了,弟弟顶替。原有的几个孩子,又是叔叔又是爸爸,好久还叫不清楚呢。”
  “可是她们看着还有说有笑的。”朱青望着我满面疑惑。
  “我的姑娘,”我笑道,“不笑难道叫她们哭不成?要哭,也不等到现在了。”
  郭轸离开后,朱青一步远门也不肯出,天天守在村子里。有时我们大伙儿上夫子庙去听那些姑娘们清唱,朱青也不肯跟我们去。她说她怕错过总部打电话传来郭轸的消息,一天夜里,总部带信来说,伟成那一队经过上海,有一天多好停留,可能赶到南京来。朱青一早便跳出跳进,忙着出去买了满满两篮子菜回来。下午我经过她门口,看见她穿了一身蓝布衣裤,头上系了一块旧头巾,站在凳子上洗窗户。她人又矮小,踮起脚还够不着,手里却揪住一块大抹布挥来挥去,全身的劲都使出来了似的。
  “朱青,那上头的灰尘,郭轸看不见的。”我笑着叫道。
  朱青回头看见我,红了脸,讪讪的说道:
  “不知怎的,才几个月,这问房子便旧了,洗也洗不干净。”
  傍晚的时分,朱青过来邀了我一块儿到村口搁军用电话的那间门房里去等候消息。总部那边的人答应六七点钟给我们打电话通消息。朱青梳洗过了,换上一件杏黄色的薄绸长衫,头上还络了一根苹果绿的丝带,嘴上也抹了一些口红,看着十分清新可喜。起初朱青还非常开心,跟我有说有笑,到了六点多钟的光景,她便渐渐紧张起来了,脸也绷了,声也噤了,她一边织着毛线却不时的抬头去看桌上那架电话机。我们左等右等,直到九点多钟,电话铃才响了起来。朱青倏地跳起来,怀里的绒线球滚到一地,急忙向电话奔去,可是到了桌子边却回过头来向着我声音颤抖的说道:
  “师娘——电话来了。”
  我去接过电话,总部里的人说,伟成他们在上海只停留了两小时,下午五点钟已经起飞到苏北去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朱青,朱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她呆站着,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却微微的在抽搐。
  “我们回去吧。”我向她说道。
  我们走回村子里,朱青一直默默跟在我后面,走到我家门口时,我对她说:
  “莫难过了,他们的事情很没准的。”
  朱青扭过头去,用袖子去擂眼睛,嗓子哽咽得很厉害。
  “别的没有什么,只是今天又空等了一天——”
  我把她的肩膀搂过来说道:
  “朱青,师娘有几句话想跟你讲,不知你要不要听。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廿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你嫁进了我们这个村子里,朱青,莫怪我讲句老实话,你就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住日后的风险呢。”
  朱青泪眼模糊的瞅着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儿。我扳起她的下巴颏,笑着叹道:
  “回去吧,今夜早点上床。”
  民国三十七年的冬天,我们这边的战事已经处处失利了,北边一天天吃紧的当儿,我们东村里好几家人都遭了凶讯。有些眷属天天到庙里去求神拜菩萨,算命的算命,摸骨的摸骨。我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伟成久不来信,我便邀隔壁邻舍来成桌牌局,熬个通宵,定定神儿。有一晚,我跟几个邻居正在斗牌儿,住在朱青对门的那个徐太太跑来一把将我拖了出去,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我说总部刚来通知,郭轸在徐州出了事,飞机和人都跌得粉碎。我赶到朱青那儿,里面已经黑压压挤满了一屋子的人。朱青歪倒在一张靠椅上,左右一边一个女人揪住她的膀子,把她紧紧按住,她的头上扎了一条白毛巾,毛巾上红殷殷的沁着巴掌大一块血迹。我一进去,里面的人便七嘴八舌告诉我:朱青刚才一得到消息,便抱了郭轸一套制服,往村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嚎哭,口口声声要去找郭轸。有人拦她,她便乱踢乱打,刚跑出村口,便一头撞在一根铁电线杆上,额头上碰了一个大洞,刚才抬回来,连声音都没有了。
  我走到朱青跟前,从别人手里接过一碗姜汤,用铜羹匙撬开朱青的牙关,扎实的灌了她几口。她的一张脸像是划破了的鱼肚皮,一块白,一块红,血汗斑斑。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却是散涣的。她没有哭泣,可是两片发青的嘴唇却一直开合着,喉头不断发出一阵阵尖细的声音,好像一只瞎耗子被人踩得发出吱吱的惨叫来一般。我把那碗姜汤灌完了,她才渐渐的收住目光,有了几分知觉。
  朱青在床上病了许久。我把她挪到我屋子里。日夜守住她,有时连我打牌的时候,也把她放在跟前。我怕走了眼,她又去寻短见。朱青整天睡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每天都由我强灌她一点汤水。几个礼拜,朱青便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了两个大窟窿。有一天我喂完她,便坐在她床沿上,对她说道:
  “朱青,若说你是为了郭轸,你就不该这般作践自己。就是郭轸在地下,知道了也不能心安哪。”
  朱青听了我的话,突然颤巍巍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朝我点了两下头,冷笑道:
  “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朱青说着,面上似哭似笑的扭曲起来,非常难看。
  守了朱青个把月,自己都差不多累倒了。幸而她老子娘却从重庆赶了来。她老子看见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娘却狠狠的啐了一口:
  “该呀!该呀!我要她莫嫁空军,不听话,落得这种下场!”
  说着便把朱青蓬头垢面的从床上扛下来,用板车连铺盖一齐拖走了。朱青才走几天,我们也开始逃难,离开了南京。
   




  来到台北这些年,我一直都住在长春路,我们这个眷属区碰巧又叫做仁爱东村,可是和我在南京住的那个却毫不相干,里面的人四面八方迁来的都有,以前我认识的那些都不知分散到哪里去了。幸好这些年来,日子太平,容易打发,而我们空军里的康乐活动,却并不输于在南京时那么频繁,今天平剧。明天舞蹈,逢着节目新鲜,我也常去那些晚会去凑个热闹。
  有一年新年,空军新生社举行游艺晚会。有人说历年来就算这次最具规模。有人送来两张门票,我便带了隔壁李家念中学那个女儿一同去参加。我们到了新生社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有些人挤做一堆在抢着摸彩,可是新生厅里却是音乐悠扬跳舞开始了。整个新生社塞得寸步难移,男男女女,大半是年轻人,大家嘻嘻哈哈的,热闹得了不得。厅里飘满了红红绿绿的气球,有几个穿了蓝色制服的小空军,拿了烟头烧得那些气球砰砰嘭嘭乱炸一顿,于是一些女人便趁势尖叫起来。夹在那些混叫混闹的小伙子中间,我的头都发了晕,好不容易才和李家女儿挤进了新生厅里,我们倚在一根厅柱旁边,观看那些人跳舞。那晚他们弄来空军里一个大乐队,总有二十来人。乐队的歌手也不少,一个个上来,衣履风流,唱了几个流行歌,却下到舞池和她们相识的跳舞去了。正当乐队里那些人敲打得十分卖劲的当儿,有一个衣着分外妖烧的女人走了上来,她一站上去,底下便是一阵轰雷般的喝彩,她的风头好像又比众人不同一些。那个女人站在台上,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羞态,不慌不忙把麦克风调了一下,回头向乐队一示意,便唱了起来。
  “秦婆婆,这首歌是什么名字?”李家女儿问道,她对流行歌还没我在行。我的收音机,一向早上开了,睡觉才关的。
  “《东山一把青》。”我答道。
  这首歌,我熟得很,收音机里常收得到白光灌的唱片,倒是难为那个女人却也唱得出白光那股懒洋洋的浪荡劲儿。她一只手拈住麦克风,一只手却一径满不在乎的挑弄她那一头蓬得像只大鸟窝似的头发。她翘起下巴颏儿,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唱着:
  
  东山哪,一把青。
  西山哪,一把青。
  郎有心来姐有心,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她的身子微微倾向后面,晃过来,晃过去,然后突地一股劲儿,好像从心窝里迸了出来似的唱道:
  
  嗳呀嗳嗳呀,
  郎呀,咱俩儿好成亲哪——

  唱到过门的当儿,她便放下麦克风,走过去从一个乐师手里拿过一双铁锤般的敲打器,吱吱嚓嚓的敲打起来,一面却在台上踏着伦巴舞步,颠颠倒倒,扭得颇为孟浪。她穿了一身透明紫纱洒金片的旗袍,一双高跟鞋足有三寸高,一扭,全身的金锁片便闪闪发光起来。一曲唱完,下面喝彩声,足有半刻时辰,于是她又随意唱了一个才走下台来,即刻便有一群小空军迎上去把她拥走了。我还想站着听几个歌,李家女儿却吵着要到另外一个厅去摸彩去。正当我们挤出人堆离开舞池的当儿,突然有人在我身后抓住了我的膀子叫了一声:
  “师娘!”
  我一回头,看见叫我的人,赫然是刚才在台上唱“东山一把草”的那个女人。来到台北后,没有人再叫我“师娘”了,个个都叫我秦老太,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蓦然间,异常耳生。
  “师娘,我是朱青。”那个女人笑吟吟的望着我说道。
  我朝她上下打量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回话,一群小空军便跑来,吵嚷着要把她挟去跳舞。她把他们摔开,凑到我耳根下说道:
  “你把地址给我,师娘,过两天我接你到我家去打牌,现在我的牌张也练高了。”
  她转身时又笑吟吟的悄声对我说道:
  “师娘,刚才我也是老半天才把你老人家认出来呢。”
  从前看京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便急白了头发,那时我只道戏里那样做罢了,人的模样儿哪里就变得那么厉害。那晚回家,洗脸的当儿,往镜子里一端详,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洒了一头霜,难怪连朱青也认不出我来了。从前逃难的时候,只顾逃命,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黑天白日。我们撤退到海南岛的时候,伟成便病殁了。可笑他在天上飞了一辈子,没有出事,坐在船上,却硬生生的病故了。他染了痢疾,船上害病的人多,不够药,我看着他屙痢屙得脸发了黑。他一断气,船上水手便把他用麻包袋套起来,和其他几个病死的人,一齐丢到了海里去,我只听得“嘭”一下,人便没了。打我嫁给伟成那天起,我心里已经盘算好以后怎样去收他的尸骨了。我早知道像伟成他们那种人,是活不过我的。倒是没料到末了连他尸骨也没收着。来到台湾,天天忙着过活,大陆上的事情,竟逐渐淡忘了。老实说,要不是在新生社又碰见朱青,我是不会想起她来了的。
  过了两天,朱青果然差了一辆计程车带张条子来接我去吃晚饭。原来朱青就住在信义路四段,另外一个空军眷属区里。那晚她还有其他的客人,是三个空军小伙子,大概周未从桃园基地来台北度假的,他们也顺着朱青乱叫我师娘起来,朱青指着一个白白胖胖,像个面包似的矮子向我说道:
  “这是刘骚包,师娘,回头你瞧他打牌时,那副狂骨头的样儿就知道了。”
  那个姓刘的便凑到朱青跟前嬉皮笑脸的嚷道:
  “大姐,难道今天我又撞着你什么了?到现在还没有半句好话呢。”
  朱青只管吃吃的笑着,也不去理他,又指着另外一个瘦黑瘦黑的男人说道:
  “他是开小儿科医院的,师娘只管叫他王小儿科就对了。他和我们打了这么久的麻将,就没和出一副体面的牌来。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鸡和大王。”
  那个姓王的笑歪了嘴,说道:
  “大姐的话先别说绝了,回头上了桌子,我和老刘上下手把大姐夹起来,看大姐再赌厉害。”
  朱青把面一扬,冷笑道:
  “别说你们这对宝器,再换两个厉害的来,我一样有本事教你们输得当了裤子才准离开这儿呢。”
  朱青穿了一身布袋装,肩上披着件红毛衣,袖管子甩荡甩荡的,两筒膀子却露在外面。她的腰身竟变得异常丰圆起来,皮色也细致多了,脸上画得十分入时,本来生就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此刻顾盼间,露着许多风情似的。接着朱青又替我介绍了一个二十来岁叫小顾的年轻男人。小顾长得比先头那两个体面得多,茁壮的身材,浓眉高鼻,人也厚实,不像那两个那么嘴滑。朱青在招呼客人的时候,小顾一径跟在她身后,替她搬挪桌椅,听她指挥,做些重事。
  不一会,我们入了席,朱青便端上了头一道菜来,是一盆清蒸全鸡,一个琥珀色的大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一只大肥母鸡,朱青一放下碗,那个姓刘的便跳起来走到小顾身后,直推着他嚷道:
  “小顾,快点多吃些,你们大姐炖鸡来补你了。”
  说着他便跟那个姓王的笑得发出了怪声来。小顾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却十分尴尬。朱青抓起了茶几上一顶船形军帽,迎着姓刘的兜头便打,姓刘的便抱了头绕着桌子窜逃起来。那个姓王的拿起羹匙舀了一瓢鸡汤送到口里,然后舐唇咂嘴的叹道:
  “小顾来了,到底不同,大姐的鸡汤都炖得下了蜜糖似的。”
  朱青丢了帽子,笑得弯了腰,向那姓刘的和姓王的指点了一顿,咬着牙齿恨道:
  “两个小挨刀的,诓了大姐的鸡汤,居然还吃起大姐的豆腐来!”
  “大姐的豆腐自然是留给我们吃的了。”姓刘的和姓王的齐声笑道。
  “今天要不是师娘在这里,我就要说出好话来了,”朱青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扶在我肩上笑着说道,“师娘,你老人家莫见怪。我原是召了这群小弟弟来侍候你老人家八圈的,哪晓得几个小鬼头平日被我惯坏了,嘴里没上没下混说起来。”
  朱青用手戳了一下那个姓刘的额头,说道:
  “就是你这个骚包最讨人嫌!”
  说着便走进厨房里去了。小顾也跟了进去帮朱青端菜出来。那餐饭我们吃了多久,姓刘的和姓王的便和朱青说了多久的风话。
  自那次以后,隔一两个礼拜,朱青总要来接我到她家去一趟。可是见了她那些回数,过去的事情,她却一句也没有提过。我们见了面总是忙着搓麻将。朱青告诉我说,小顾什么都不爱,惟独喜爱这几张。他一放了假,从桃园到台北来,朱青就四处去替他兜搭子,常常连她巷子口那家杂货店一品香老板娘也拉了来凑脚。小顾和我们打牌的当儿,朱青便不入局,她总端张椅子,挨着小顾身后坐下,替小顾点张子。她跷着脚,手肘子搭在小顾肩上,嘴里却不停的哼着歌儿,又是什么《叹十声》,又是什么《怕黄昏》,唱出各式各样的名堂来。有时我们打多久的牌,朱青便在旁边哼多久的歌儿。
  “你几时学得这么会唱歌了,朱青?”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道,我记起她以前讲话时,声音都怕抬高些的。
  “还不是刚来台湾找不到事,在空军康乐队里混了这么些年学会的。”朱青笑着答道。
  “秦老太,你还不知道呀,”一品香老板娘笑道,“我们这里都管朱小姐叫‘赛白光’呢。”
  “老板娘又拿我来开胃了,”朱青说道,“快点用心打牌吧,回头输脱了底,又该你来闹着熬通宵了。”
  遇见朱青才是三四个月的光景,有一天,我在信义路东门市场买卤味,碰见一品香的老板娘在那儿办货,她一见了我就一把抓住我的膀子叫道:
  “秦老太,你听见没有?朱小姐那个小顾上礼拜六出了事啦!他们说就在桃园的飞机场上,才起飞几分钟,就掉了下来。”
  “我并不知道呀。”我说。
  一品香老板娘叫了一辆三轮车便和我一同往朱青家去看她去。一路上一品香老板娘自说自话叨登了半天:
  “这是怎么说呢?好好的一个人一下子就没了。那个小顾呀,在朱小姐家里出入怕总有两年多了。初时朱小姐说小顾是她干弟弟,可是两个人那么眉来眼去,看着又不像。我们巷子里的人都说朱小姐爱吃‘童子鸡’,专喜欢空军里的小伙子。谁能怪她呀?像小顾那种性格的男人,对朱小姐真是百依百顺,到哪儿去找?我替朱小姐难过!”
  我们到了朱青家,按了半天铃,没有人来开门,不一会儿,却听见朱青隔着窗子向我们叫道:
  “师娘,老板娘,你们进来呀,门没有闩上呢。”
  我们推开门,走上她客厅里,却看见原来朱青正坐在窗台上,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绸睡衣,捞起了裤管跷起脚,在脚趾甲上涂寇丹,一头的发卷子也没有卸下来。她见了我们抬起头笑道:
  “我早就看见你们两个了,指甲油没干,不好穿鞋子走出去开门,叫你们好等——你们来得正好,晌午我才炖了一大锅糖醋蹄子,正愁没人来吃。回头对门余奶奶来还毛线针,我们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
  正说着余奶奶便走了进来。朱青慌忙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收了指甲油,对一品香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烦你替我摆摆桌子,我进去厨房端菜来。今天都是太太们,手脚快,吃完饭起码还有二十四圈好搓。”
  朱青进去厨房,我也跟了进去帮个忙儿。朱青把锅里的糖醋蹄子倒了出来,又架上锅头炒了一味豆腐。我站在她身旁端着盘子等着替她盛菜。
  “小顾出了事,师娘该听到了?”朱青一边炒菜,头也没有回,便对我说道。
  “刚才一品香老板娘告诉我了。”我说。
  “小顾这里没有亲人。他的后事由我和他几个同学料理清楚了。昨天下午,我才把他的骨灰运到碧潭公墓下了葬。”
  我站在朱青身后,瞅着她,没有说话,朱青脸上没有施脂粉,可是看着还是异样的年轻朗爽,全不像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大概她的双颊丰腴了,肌肤也紧滑了,岁月在她的脸上好像刻不下痕迹来了似的。我觉得虽然我比朱青还大了一大把年纪,可是我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可以开导她的了。朱青利落的把豆腐两翻便起了锅,然后舀了一瓢,送到我嘴里,笑着说道:
  “师娘尝尝我的‘麻婆豆腐’,可够味了没有?”
  我们吃过饭,朱青便摆下麻将桌子,把她待客用的那副苏州竹子牌拿了出来。我们一坐下去,头一盘,朱青便撂下一副大三元来。
  “朱小姐,”一品香老板娘嚷道,“你的运气这样好,该去买‘爱国奖券’了!”
  “你们且试着吧,”朱青笑道,“今天我的风头又要来了。”
  八圈上头,便成了三归一的局面,朱青面前的筹码堆到鼻尖上去了。朱青不停的笑声,嘴里翻来滚去哼着她常爱唱的那首《东山一把青》。隔不了一会儿,她便哼出两句:
  
  嗳呀嗳嗳呀,
  郎呀,采花儿要趁早哪——

  完

 3 ) 故事他们不说,以后也没有人能说了

因为听到导演的那句「这个故事如果我们不说,以后也没有人能说了」,所以我又再一次踏上这条充满未知的路⋯

饰演邵副队的蓝钧天,在FB上写出出演《一把青》的理由。

导演曹瑞原以同样的说辞,请编剧两年半时间打磨剧本,又拉来演员和投资,历时七个半月拍摄完成这部“性价比”低到没有一家商业电视台愿意购入的作品,而它的美誉度又高到横扫各大口碑榜单,几乎包揽了去年的台湾金钟奖。

这个故事如果你们没看,现在看也不晚。



【一】

 那个年代,像传说

导演一直强调,他不想拍成《笕桥英烈传》,可只想好好拍爱情故事的导演,偏偏让成片充满了时代之哀。剧中三位飞行员的爱与选择,都与波澜壮阔的家国巨变紧紧相依,不论如何努力的着眼于小儿女,一笑一泪都印证着大时代。

在民国空军纪录片《冲天》中,我们可以一窥当时的空军背景。

每个学生一进入中央航校的大门,就会看到石碑上的标语: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全世界没有第二所航空学校会有这样的标语。

航校毕业投入战斗,一期学生飞出去,只剩三位能飞回来。



所以并不意外,空军阅兵台两侧,挂着这样的横幅:风云际会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



航空业发展尚在起步阶段,每一次飞行战斗都如同以身试机。由于海外受训对学员质素的要求,航校招生限定的学历起点很高,而那个年代,只有殷实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大学生,因此亦有“空军少爷兵”之说。

剧中的空军大队长江伟成(杨一展 饰)原是测绘系大学生,而一分队队长郭轸(吴慷仁 饰)原就读于工程系,抗日战争爆发后慨然投笔从戎,考入中央航校,成了教官江伟成的得意门生。



命悬一线的生活,让郭轸和其他年轻飞行员一样,四处留下字条,医院,养伤的学生宿舍......都有他随手写下的字条。他们心知不会有未来,总要在人世留下点痕迹,代表自己没白活过。

【二】

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

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落款513。一张痞痞的字条,被养伤的郭轸塞在了浙江联中某女生的床枕下。

女生朱青(连俞涵 饰)拿到了这张字条。她时任银行经理的父亲被冤吞没国民政府三百万银元,百口莫辩,在香港上吊自杀。她坚强的埋葬父亲,开始了躲避警察追捕的生活。绝望时,她想起了这张字条,决定前往南京,找到编号513的飞行员。

看一眼,不纠缠。这是朱青给自己定的规矩。

她不知道的是,在开往南京的列车上,她看到的那个穿着陆军军装颓废不堪的逃兵,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见到的513。



这位优秀自傲的飞行员,在一年多前的空战中错下决定,只身冲动迎战,他的队员回航营救他,队员都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自觉无脸回大队,他选择逃避。只是逃来逃去,他还是回了十一大队,准备见了教官和兄弟就退伍。



如果说朱青是小师娘,郭轸其实也像大队长。大队长怀揣一张写满阵亡弟兄的纸条,夜夜带着愧疚入睡。

郭轸注定是走不成的,他注定和大队长一样,习惯梦里死去弟兄们“热闹”的声音。



后来的故事,完成了我们对偶像爱情故事的想象。

每一个漂泊的灵魂,都会找到自己的导航塔。

女主人公相对于原著的改动很妙,原著的朱青甫出场是个羞涩至极的小女生,而剧中的朱青却是独立自强的新女性。她进入空军村给小墨婷当家教,眼见空军村女人一生担惊受怕等待丈夫归期的命运,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决定,远离飞行员。



可兜兜转转,一心想离开空军村的朱青没有走成。

青春之美,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看剧的时候,弹幕一直在感慨,朱青嫁给郭轸,就难逃开悲剧的结局。而当有人提问,如果是你,在同样境况下,你会选择郭轸吗?

一屏的感慨又换成了一屏的“我会”。

节选一句结尾:

“如果为今后的痛苦就放弃这一刻的幸福。我想,这也不是青春里的我们。”



【三】

那一秒值不值得



老空军传说,坠机前的一秒会看到最忘不掉的画面。郭轸说,一辈子凝结为那一秒,怎么会不值得。



可是值不值得用一生托付,成为空军那一秒的主角,还得问地上的女人们。

师娘秦芊怡(杨谨华 饰)不顾家人反对和江伟成在一起,代价是被学校开除,有家不敢回,换来了一张眷属证、逃难时流掉的孩子和那个永远眷恋天空的飞行员。

身为大队长的太太,秦芊仪的责任,是带著女人们留在空军村,看着他们起飞,等着他们返航。她小心翼翼等待战场传来的电报,替丈夫承受着飞行员遗眷的发泄哭泣...

“早晚我们空军陵碰面!” 这是离开村子的遗眷,给师娘的赠言。



她在朱青身上,看到当初自己的影子。温良恭谨让的师娘,却是朱青郭轸结合最激烈的反对者。她替朱青打包好行李,给她买好没有返程的车票;她愤怒的质问一直以来当弟弟般爱护的郭轸,甚至宁可他坐牢,也要断掉他们之间的缘分。

她也想过离开丈夫,最后又拖着行李回到机场,目送他们出征....

副队娘小周(天心 饰)一直觉得,飞行员是女人的敌人。丈夫老靳殉职,留下一张遗书便弃她们母女而去。按空军传统,学弟负责照顾学长的遗眷。

【交接】,这个在当今社会无法想象的传统,战时却真实的发生着。丈夫的学弟小邵接任十一大队的副队长,也成了小周的丈夫、墨婷的父亲。

她在交接的婚礼,笑中含泪举杯:“敬飞行员,谢谢你们,给了我们一个不一样的青春。”



小邵有订婚的初恋女友,他把学长的托孤视作自己一生的责任,一封信断了来往。

“照顾学长遗眷,理所当然,愿不愿意,我没资格回答。”

作为剧中最“懦弱”和“优柔寡断”的飞行员,他为小周和墨婷带来了最安稳的结局,尽到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唯一对不住的是撤退台湾时被他狠心抛下、身患重病时他也无能为力的初恋女友。

在那个传奇的时代,每个人都背负着数不清的歉疚前行。

【四】

 遗书,我们十七岁就写了



出征前例行要留遗书,士官长老巩说,遗书写的越是敷衍的飞行员,越会活着回来,那些想了又想无法下笔的,越是危险。

认识朱青前,郭轸的遗书是十一大队写的最快的,匆匆几笔签了名就扔给师娘,简短的有些戏谑,请师娘记得清明上香,抚恤金留给小墨婷上学。

婚后国共内战爆发,出征前的晚上,他在桌前写一张扔一张,抓狂的说我不写我不写,我一定会回来。

老巩真是个预言家,郭轸和他的飞机,永远的留在了冰天雪地的东北。

没有比《一把青》更合适的反战题材剧了,抗战八年终得胜,内战开打,飞累了的飞行员是倦鸟,已经不知要再为什么而战。

这部台剧有着相对中正的立场,他们得令轰炸共军的供给地,但那只是一个个普通的村庄;他们反战情绪愈演愈烈,想坐军牢而不成,想回航却没有坐标,想降落,可国军为了防止飞行员投共,让他们自己炸掉机场断后。

油料燃尽,三个男人开始了坠机前的聊天,据说这是导演看着绿幕棚都泪流满面的一场戏,你要他们到哪里降落呢?郭轸想起了他答应太太一定回来的誓言,重伤的他想要再迫降试一次,飞机起火,卡在座位上动弹不得的他,成了三人中唯一没有返航的丈夫。

大队长的纸条上又多了一个名字,人是他带去东北的,他亲手一弹结束了兄弟的痛苦,行尸走肉般回到了南京。



一切都结束了,空军村的人们登船的登船,登机的登机,举家往台湾。朱青踏上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只身前往东北,丈夫成了碎片,但空军太太要拾起丈夫的铭牌,拼凑他的碎片。

她到了东北,丈夫被认定为人民战犯,血肉和他的飞机一同被“展览”着,接受“群众”们的唾弃和石块。她无法拼起那些碎片,还得融入群众一起砸着石块。

她看起来比任何一个老百姓都要更痛恨这位“战犯”,奔溃的哭喊:“郭轸!你这个大骗子!”

多年后,失踪的朱青才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她变到大家都认不出,成了一个衣着妖娆、眼波流转的女人,她扭着腰肢,在台上风情万种的哼着《东山一把青》。



而郭轸的遗书,辗转数载才由飞行员小顾交到她手中。

“朱青,隊友皆殉職,我難逃一死。

誤你青春悔不當初,不願委身小顧,請將我抛腦後,快意餘生,勿祭。

九泉下見妳孤單,我必痛入骨髓魂飛魄散。”

小顾问她

“学长在你心里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有啊, 东北的废铁一堆,带都带不走。”

“留我一个人,叫我快意余生?人都死了还算计我。快意余生,我现在就是。“

她烧了郭轸的遗书和箱子,继续饮酒作乐。

只有在酒吧遇到也沦为交际花的学姐,她才能用力的抱住故人,露出小朱青才有的神情。



“有时候,我真的好想郭轸...”

“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



从相识、相知、相恋到离散,几张字条,道尽一生的故事。

再见了,513。再见了,女学生。

【五】

千万个悲剧,换几行史册的注记

小周的女儿墨婷(温贞菱 饰),是原著没有的角色。白先勇写《一把青》,是以师娘的口吻讲述故事。而电视剧的主讲述人,却是一个孩子,她从青涩到成熟,观众也随着墨婷的成长,去见证一个横跨36年的故事。



她早熟而聪慧,是十一大队的掌上明珠。那些拉着她手陪她玩耍的飞行员大哥哥,是她最温暖的童年记忆,一架架飞机把大哥哥们带走,无人再踏上归途。比起父亲的更替、姓氏的改变,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活着的人怎么就走到了自相残杀的境地。

她的少女时代是眷村的白色恐怖时期,叔叔阿姨们互相揭发对方是匪谍,高压统治之下,人人似惊弓之鸟,昔日温暖的空军村充斥着背叛、欺骗和阴谋,颇像大陆那场十年浩劫的复刻。

她的爸爸,为了小家,把陪他出生入死的大队长江叔叔打成了共产党。她的妈妈,为了自保,把小朱青阿姨送进监狱。



编剧给这个年轻稚嫩的空军二代,赋予了正直坚强的品格。在暗无天日人人自危的浪潮中,她给总统写信,对着党内高层勇敢的重申:

“我两个干妈不是匪谍!她们是空军遗眷!”

时代之殇,谁能幸免?

多少惨痛的过往被时间掩埋,成为今日年轻人懒得关心的史册上几笔注记。

小墨婷读中学时,台湾的地理课仍在教中国版图,老师仍会悲从中来,慨叹回不去的家乡。而台下的学生们,已经呵欠连天,吐槽这个怪老头又在发什么神经。



等到墨婷有了自己的女儿,中国版图已没有在教。日复一日加深的“本土意识”,让新一代台湾人如此迫切的想要割裂与过去的联系。他们说,马英九是最后一位还会提抗战的领导人。

庆幸的是,当我们随手翻开任意一部大陆航空史,还能看到民国空军英雄的掠影。




演员蓝钧天感慨,做功课的时候,他看一本台湾空军后代写的书,只找到简体版。为什么大陆可以出版,台湾却不行。

这也是为什么,《一把青》在片尾,打出“谨以此片,献给台湾”的字幕。

导演在访谈中说,他(郭轸)整个生命的状态,几乎是空军生命的象征,“璀璨而短暂”。

不要忘了他们,让他们在血洒白云、粉身碎骨之后仍能留下些什么。

很爱剧终的航展,超过50岁的朱青看着那架野马机,她回眸,画面依然是小朱青的笑脸。

似是故人来。



值得一提的是,剧中多位主演都是眷村后代,亲人中就有退役或现役的飞行员,包括饰演小周的天心、饰演邵副队的蓝钧天等。

剧中饰演老巩的班铁翔,父亲也是老空军士官长。得知出演此剧时,父亲已是病床上的植物人,可他分明感受到,父亲听到这一消息时露出期待的眼神。全剧拍摄完毕他再次向父亲报告此事,几日后父亲就逝世了。

这是大陆不愿触及、台湾刻意回避的一批人,如同滚滚而过的时代一样,注定被人抛诸脑后。



今天,最后一批老荣民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们的后代,和不愿忘记他们的人,用心而深情地以《一把青》,向那个传奇绚烂的时代道别。

只因,对两岸的我们而言,不正视过去,又如何迎接未来。

 4 )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

看掉《一把青》前20集,关掉电视,不忍再看下去了。先缓两天,再继续。 余下的11集,大致故事走向其实已在读白先勇小说时明了。他死了,她活了下去。只是她说:“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然后,她叫喊着,脸上似哭似笑地扭曲起来。 一。朱青。 从她只身一人在1945年离开浙江前往南京开始,我就知道,在她朴素的学生装里面,并非一个柔弱单薄的女学生,她有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去远方的果敢勇气。 但她毕竟还是金陵女中一个穿着半旧直统的白布长衫、低着头、怯生生的嫩娃娃。 她握着一张顽劣的飞行员郭轸写着“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渡此生,513”的纸条,来到南京空军眷属居住的仁爱东村,等到了郭轸,遇见她的爱情。 从此她住在眷村里,加入那一群每天守望着丈夫的座机平安降落的太太队伍。他们是天上的男人,她们是地上的女人,他们平安归来,她们悬浮在半空中的一颗心才落地。 后来,那个飞行员死了,传递信件的白鸽浑身染红了鲜血,扑棱着翅膀来向她报丧。 她和眷村里两个照料她的姐姐秦师娘、小周打完最后一桌牌,又去与他婚礼的教堂重演了一遍昔日誓词的场景:我愿意,他愿意。然后,她穿着黑衣,提着黑箱,又再一次只身北上,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留下一个变暗的虚焦的背影。 很多年后,众人再次见到她。 是在美军的庆功宴上,她浓妆艳抹、烟视媚行,交际花一般,甜甜糯糯娇娇软软地唱起《东山一把青》:“东山哪一把青,西山哪一把青,郎有心来姐有心,郎呀咱俩好成亲哪,哎呀哎哎哟,郎呀咱俩好成亲哪。今朝呀鲜花好,明朝呀落花飘,飘到哪里不知道,郎呀寻花要趁早啊,哎呀哎哎哟郎呀,寻花要趁早啊。” 她眼波流转,身姿妙曼,浪荡荡懒洋洋,无痛无怨无伤,看得秦师娘和小周目瞪口呆。 朱青已成为美军的情妇。 没有人知道,期间那么多年,这个女学生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都不重要了。反正人人都是会更改的,反正人人都活得千疮百孔,毫不轻松。 她只是弄丢了一颗心。她只是在郭轸死了之后,将自己从前那颗心也焚烧成灰。 但这样才是更好的,不是吗。 她没有殉情,没有陪葬,没有灰头土脸,没有魂飞魄散,没有凋零成一张惨白的脸孔。她活了下去,多好啊。啊哈,她成了一个空心人,活了下去,多好呵。 白先勇的小说里,她后来也遇到一个新的小飞行员,小飞行员后来也遇难,她两度成遗孀。 但在小说里只有轻描淡写寥寥几笔,她听到噩耗,淡淡地,照常坐在窗台上涂指甲油,做饭,继续搓着麻将牌,哼着《东山一把青》,小说到此戛然而止。 然而在剧版里,编剧给了她饱满延伸的血肉:她会在对镜卸妆时捏着自己的脸,像凝视着一个陌生人的脸泣不成声;她会在倾慕她的小顾(对应小说里的小飞行员)递过来郭轸的遗书时而不敢接,说“我手脏”;她会在与昔日的学姐重逢于声色场所,两个天涯沦落人互诉衷肠时涩涩地笑着,又疼疼地喃喃一句:“有时候,我真的好想郭轸”。 ——我不知道,文本与影像的哪一种处理方式更好。影像充实了角色内蕴,也许我更喜欢原先小说里的结局,她看似百毒不侵,再也不会对任何人示弱了。 从此,再也,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了。 二。秦芊仪。 朱青的故事非常具有戏剧性,但人物塑造最圆整、最蕴藏无声力量的,是秦芊仪。 她是空军十一大队队长的妻子,是仁爱东村的师娘,带领着一群小太太们守在村里等待他们的丈夫归来。她不动声色,将所有的彷徨、慌张、软弱和疼痛都打磨成软玉咽下,温婉得像所有大家闺秀的典型表率。她最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就是:“日子过了就好了”。 是啊,日子过了,就好了。所有的战争、等待与苦难都会结束,她会与丈夫江伟成去美国受训,他们还会重新生个孩子填补她之前那个孩子早夭的伤痛,他们会白头到老,他们会颐养天年,他们有着短暂的、动荡跌宕的前半生和漫长的、安稳静好的后半生。 ——这些,都成了美梦,像守望着天上的飞机降落一样,最终摔成碎片。 日子过了,并不会好。而是会老、会死,会不堪,会摧残,会疼痛,会别离。 当苦难捱过去,当爱人成尸首,日子也就过到尽头了,也许,这就是日子过了,就“好了”。 秦芊仪是什么时候知道日子过了并不会好了的呢。或许是那天夜晚,她亲手杀了一个人,一个让她不再纯粹的恶徒。污浊的鲜血溅满了她月亮一样皎洁的脸庞。 她换上唯一一件干净的紫色露肩旗袍,只言片语也没有对他说。她只是浑身颤抖着,站立在海上那艘开往台湾的航船甲板,仿佛又看到那个干净如初的自己。 但那个干净的自己不在“此岸”,永远被留在“对岸”。那一晚的月亮很圆很大很亮,照着“对岸”的那个青春无瑕的自己。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秦芊仪就暗暗悲伤地想:日子过了,不会好了。 很多年后,在台湾的仁爱东村,她不再是师娘,她寄人篱下。 她的丈夫也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队长,颠簸着腿,穷困潦倒,苟延残喘地成了机修队的一员,只能遥望着新人驾驶着新的座机翱翔蓝天,站在老人队伍中端正敬一个军礼——那些,仿佛都与他无关了。她依旧像从前那样沉默而隐忍地包裹着她,有大海一样静谧浩瀚的容纳。 但我想她是无悔的。她这一生,就是为了他而活着。 小周跟她争执时,她说:“为了丈夫,我们什么事都做了。”是啊,为了丈夫,她可以把朱青扭送出村,可明明上了火车,又与他手牵手回去救出朱青;为了丈夫,她可以与小周一径咬定朱青是通共匪谍,可又决绝地抵身“自首”,去换朱青出狱。 原来她不止是为了丈夫而活着的,她是为了良知,为了那句信念:日子过了就好了。 以为她是一个太温顺的女人,在丈夫不愿再拖累她而自尽后,她没有一同赴死。 她活了下去,一直到发肤褶皱,白发苍苍。如果共死需要勇气,独活更需要魄力。 只是在出狱后的那一天黎明,天灰蒙蒙亮,她步履缓缓地重新走回台湾的仁爱东村,站立在与丈夫最后生活过的房屋前面,久久地凝望。门上贴了白色的封条,丈夫最后踩的运货车也盘踞在院落中,与她对视相望。她的脸上看不出伤痕,然后她离去,走出眷村。 青春作伴好还乡。如果她真的和他安稳过着后半生,如果他们又生了几个孩子,如果她不是孤独终老,如果那些美梦,都得到上天垂怜而成真,故事会否不一样。 三。小周。 泼辣、野蛮、刁钻、嘴欠、浮夸、雷厉风行、风风火火,身为副队娘的周玮训一开始实在不讨喜。然而正因为她这样鸡飞狗跳的性子,才衬得秦芊仪端庄大方,也才能活得痛快。 “交接”,发生在她身上。前任丈夫殉职,由他的队友小邵照料,与她成婚。她面上千百个不愿意,但接受命运这样的安排。甚至在为犯错的小邵去求情时,舍得咬咬牙将腕上那枚前任丈夫留给她的玉镯托出。必须要救现任丈夫,这就是人生,她懂得女人的道理。 眷村里总有飞行员遇难,有的小太太接受交接,有的拎着箱子离去,杳无音讯,有的把师娘家全砸了一遍,满屋碎片、麻将洒了一地狼藉,有的咬牙切齿,带着恨意恶狠狠地说每年都要寄悼文过来,还有的上吊屋中,随丈夫而去。小周都没有那么做,她与新丈夫、与一再改姓的养女墨婷一直活到老。活,是受罪,可毕竟比死好,因为死,更是虚无啊。 但哪有女人不自私不侥幸的呢,哪有人不自私不侥幸。前任丈夫殉职的那天,噩耗传来,秦芊仪来转告。话未出口,她以为秦师娘的丈夫遇难,语无伦次地安慰;得知真相,又拉下脸来,扯着秦师娘激动地大喊哭诉:为什么不是你的丈夫,为什么是我的丈夫。 后来,小邵下落不明,以为悲剧两度降临。 眷村里新的小太太安慰她,她冷静告知:不是小邵,是你的丈夫,你赶紧去捡你丈夫的铭牌。仿佛历史重演,小太太扯着她悲恸质问:为什么不是小邵。我不知道那一刻,小周会不会想起很多年前,她前任丈夫遇难时,她也是这样以激烈的反应对待秦芊仪。 时过境迁,没有人能改变这群地上的女人们,殊途同归的命运。 这是女人们的自私与庆幸,可是,不正是这样的自私与庆幸,才显得人性珍贵的吗。 她爱憎分明、咬牙切齿、嬉笑怒骂,见到物是人非的朱青时,喋喋不休地跟秦芊仪抱怨道:“以前我还在想,如果她会唱歌、喝酒、抽烟,会是什么样子,今天全看到了”,临了,又不忘当初三人的誓言,说要盖一排连瓦房,她们三个还住在一起,当邻居。 要是没有她这样叽叽喳喳斤斤计较的小女子,悲戚戚的眷村该有多寂寞啊。 很多年后,朱青去了美国,秦芊仪去了天国,留下小周一个人满脸皱纹。 她似乎有些失忆,不再记得那些挣扎的虚妄的难堪的人生。但她始终记得她有两个好姐妹,芊仪啊,小朱青啊,不是说好了三人凑一桌打麻将的嘛,你们都去了哪儿呀。 我听人说,临终的那一刻,人一生的经过都会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电光火石一一闪现,那么小周会不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一晚,她们三个女人在新生社的舞池纵情跳舞呢。她们的丈夫都飞去了前线打仗,她们不愿再如坐针毡地守在牌桌上,等待那叫人心惊肉跳的电话铃声。 于是,她们相约去跳舞,纵情地舞动手臂,恣意地交叉双腿,那样美好的春光啊,又都仿佛很多年前,她们三人站在飞机前留下的那唯一一张合照,呼啸着泛黄了。 *** 看完《一把青》,想给每个角色都写点儿什么,男女配角,在那个年代,都是一口口唏嘘。写完三个女人之后,仿佛元气大伤,花光所有力气,搁浅纸笔。 那就停留在此,在秦芊仪、朱青、小周的重述结束的这里。 我们都曾偏见地以为,台剧就是一群青春偶像咬着台湾腔谈情说爱,直至这一部颠覆了很多人的守旧观念。但我没有给五星,也许正因为足够喜欢,才会更加苛刻。 陈小霞、姚若龙、张艺打造的原声,词、曲都没得说,但演唱者却很“偶像剧”——田馥甄唱片头曲《看淡》,林宥嘉唱片尾曲《天上的男人地上的女人》,Selina任家萱唱插曲《最高的地方》。他们当然都是好歌手,但来诠释《一把青》,不合适,甚至集体通病似的咬字都很奇怪。不及周蕙翻唱40年代白光的老歌《东山一把青》更传神入魂。 又或许是上了一点年龄,觉得前面好几集的情情爱爱温吞腻歪、辗转反侧,直叫人看得困,只想着生离死别干净利落——要是知道后来漫长的告别与思念,才明白那些亦是短暂。 因为一不留神,那些腻歪就溜走了,稍纵即逝,弥足珍贵,用她们的一生去念想。 也许这就是墨婷——剧中见证三个女人一生的幼女长大之后,说起的那句: Life goes on...and on...(“人生总免不了遗憾”)。 我喜欢这个翻译。并非译成“人生总要继续”或“年华似水”,而是“人生总免不了遗憾”。这样的遗憾,没有回头,没有弥补,没有重来,没有来世,我们只能怀揣着遗憾走下去。 也正因为有遗憾,才厚重,才念念不忘。“人生若是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大陆电视台永远都不会引进《一把青》播出。因为它是站在国军角度叙事的。 正如短评里有人说的,“这三十年来极少有能同时兼顾文学性与戏剧性的华语史诗大剧,放眼两岸三地,也只有台湾敢拿国共内战的题材拍这样虐心沉重又客观好看有深度的剧,而且严格来讲,这部片暗讽国民党的部分比批共产党还严厉”,的确,后几集国民党逼迫秦芊仪、小周、朱青三个女人互相出卖,又逼迫江伟成、小邵、老龚几个男人彼此揭发的戏份看得太叫人心生凉薄——隐隐想到《霸王别姬》中,段小楼、程蝶衣、菊仙也是这样一个咬过一个的,然而莫忘了写《霸王别姬》本子的女作家李碧华是香港的,也不是大陆的。 2003年的《孽子》,2005年的《孤恋花》,到2015年的《一把青》,导演曹瑞原三度拍摄作家白先勇的小说故事,三部分别描绘男同、女同、直人世界血肉模糊的传奇。 到今天为止,标记看过《一把青》的豆瓣用户才只有六百多人,好剧就像珍贵的酒、稀有的服饰、曲高和寡的青山流水,不会被唾手可得。我庆幸是六百分之一。 故而,我有时觉得,在我出生之前、告别之后,哪怕这个世界会有更多我看不到的电影也好,剧集也好,都不用太难过。至少在我所在的岁月里,我并未与之错过。 我会记得,2016年台风到来之前的那个夏天,看过一部叫《一把青》的台剧。 当夜幕降临,当飞机升上天空,当眷村安宁静谧地传来蛙声和狗吠,秦芊仪、朱青、小周三个女人,桌上一两张牌就能打发半辈子,在漫长又短暂的岁月中,又开始了,等他降落。 END (PS:图文影音版

 5 ) 柳線搖風曉氣清 ——《一把青》最終回之觀後

歷經大風大浪和大江大海,天上的男人與地上的女人在最後一集中塵埃落定。見證一路的奔波輾轉,伴隨著情緒的跌宕起伏。褪去昂揚的激情年代,穿過戰火的槍林彈雨,挺過人性的扭曲掙扎,離別相聚有時,也到了故事的結局。 從前期莽撞懵懂,不太被人看得起;到後期老練挺拔,逐漸獨當一面。小顧的形象在最後一集中,愈發有血有肉。貫穿其始終的仍是他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他頑固地認爲,朱青是一段錯過的緣分。時過境遷,昔日溫柔清秀的女學生變成了風情萬種的交際花,他則糾葛執著純良如故。愛恨交織著歉疚,苦海何有出口?擁抱和合照成爲有去無回任務前的訣別,而許她一片嶄新的天地生活便是他行前的祝福。他的身體裏封裝著一往情深的靈魂,認定了,就在劫難逃。下落不明的退場,于他而言毋寧是一種徹底的解脫,因爲他總以爲他可以擔負起紛紛擾擾,但不願承認自己的無能爲力。而最讓人動容的一幕莫過于小顧教墨婷跳舞的畫面:意氣風發的飛官和清純可愛的女學生,眉眼帶笑,腰身緊俏,裙裾飛揚,當時只道是尋常。 心死如灰還有知覺的朱青給自己包裹上麻木的僞裝,爲自己尋找夾縫求存的空間不計代價。她被兩個人鍾愛一生,却沒能和誰長長久久,她被賦予幸運,又被赤裸裸地奪走。不同于原著中朱青的隨波逐流,影像裏的朱青增添了幾分百折不撓的堅韌。隻身赴美開啓新生,她向小顧致謝,向郭軫道別。回首她的青春作伴白雲千載,笑中含泪,携帶寸步不離的勇氣。像一顆種子,被吹到哪裏,就在哪裏倔强地扎根,生長出葳蕤的綠意。 日子過了就好,日子過了不會好。秦芊儀一輩子的寄托都放在大隊長身上,大隊長自殺,她的寄托也沒了。活著,就只一個空落落的盼頭。她又能盼望什麽呢?盼望這個世界能變得更好還是更壞?還是不抱期待,就不會失望。硬生生把苦難往肚子裏咽的秦芊儀,她的大器,容不得她的失態絲毫。于是,往返機場,住在物是人非的仁愛東村,日子大概是虧欠她太多,師娘也在日子一天天周轉逝去中,看到了頭。她看到了下一代的快樂:墨婷當上了中學老師,焦飛也如江偉成一般晋升中校,欣慰且感同身受,至此夙願已了。秦芊儀就像那個年代的美德,柔柔弱弱得强大。 轟轟烈烈的故事很多,相伴走到最後的是脾氣潑辣的小周和老實木訥的小邵。一對半路夫妻,一對歡喜冤家。起初不得已的交接責任,中間夾雜的包容妥協插曲,再到一起頭髮花白,他們的愛情是一段革命情誼的升華。時常動容于這樣的茶米油鹽,瑣碎平淡,餘味悠長。誠如小周臨終前一句,小邵落地了。便可以再無牽挂。 《一把青》飽含了太多的辛酸心碎。落幕時分,它爲大時代裏飄搖的人們留下了一處春光旖旎的關山輕渡。劇中人被一一分配到各自命運,或悲或喜,不偏不倚。他們像是真實存在過的,也可能是從熒幕活起來,虛虛實實,已然難以分辨。歷史和傳說的遠去的背影,讓後人唏噓深省。慶幸,在最終回的濃縮的歲月裏,給予他們創傷下被辜負的善意與遲到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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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这篇小文被某用户全文粘贴到其豆瓣影评,提醒无果,偷窃可耻。

 6 ) 九泉之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

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了《台北人》,里面有一篇小说《一把青》被改编成电视剧,在豆瓣拿到9.2的高分,2016年在金钟奖入围十三项,同时斩获六项大奖,打破历年记录。

同为高水平的制作,民国空军题材加女学生,《北平无战事》更偏向于国仇家恨,《一把青》更偏向于儿女情长。

国民党空军是由宋美龄亲自组建的,选拔极其严格,身体素质要好,学历也要过关,那个年代能达到这样的条件,家境也过得了关。

有人称他们是“空军少爷兵”,一个个潇洒肆意,自命风流。文艺的说法:聪明、英勇、潇洒,仿佛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来赞扬都不为过。用庸俗易懂的话就是高富帅小哥哥。(参考方孟敖、沈光耀

一遇XX误终身,这类的句式很俗。可用在郭轸身上,却觉得无比贴切。

郭轸的性格放荡不羁,空军舞会缺少冰水调鸡尾酒,他说:“空军还怕没冰水?待会你就站在那当我的导航塔。”朱青说:“我又不是电线杆,站那不动干嘛?”郭轸说:“就算换了位置,我也能找得到你。”他往战斗机副油箱加满了水,冲上云霄兜一圈降温,带回了整箱冰水。

他在练机的时候,仅仅为了想看朱青一眼,竟然飞到金陵女校的上空,在那儿打转子,炫技式的低飞,低到能看清楚她的模样,低到能把玻璃震碎,惹得那些女学生都从教室里伸头出来看热闹。他说:“我在天上飞,我的心都在地上跟着她呢。”那天的飞行日记写道:“白衫蓝裙,不知名姓,黄昏好风景。”

她在饭桌上被学姐欺负,郭轸替她出气:“你是她学姐,王刚(学姐男朋友)是我学弟,一正一负。你欺负我的导航塔,我就整王刚。你放过她,我就让王刚在军队里轻松点,公平。”威逼没有用,朱青在学校还是被欺负。郭轸亲自跑到学校跟“那个一见到就想吐”的学姐道歉,求她别欺负“导航塔”。

偶像剧里挽回女生,使用最多的桥段就是追各种交通工具,火车汽车三轮车,追的时候还要摔一跤。而郭轸是怎么挽留的?他直接把飞机开到火车站,引起骚乱,导致火车晚点开不了。这哪个十八九的小姑娘吃得消?连八九十岁的老奶奶都会粉红少女心吧。

郭轸用朱青的名字命名自己的战机,对她说:“你知道吗?全中国只有两个女人拥有自己名字的飞机,一个是宋美龄,另外一个是你。”听到这句情话,再听某视频的土味情话,“你知道我和唐僧的区别的吗?唐僧取经我娶你。”你肯定很想回他:“你知道你和沙僧的区别吗?他是沙僧,你是沙雕。”

大队长教育一个在天空中开小差的飞行员:你在天上走神一分钟,你的女人就要在地上把一片一片的你捡回来,她们要捡一辈子。(想把原文复制粘贴发给盒子精队友:“你们分神一分钟,我们不仅失去一个队友,还要怕敌人舔你们的包。”)

有人说战争都是男人们的故事,而故事中的女人更让人唏嘘不已。讲到女人的力量,不得不提作者白先勇的母亲马佩璋,第一次看到她的轶事还是我读高中的时候,当时一脸崇拜,怎么会有这样的奇女子?

龙潭战役中,有传言说白崇禧阵亡了,这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立刻带着白崇禧的外甥从上海赶到南京去找丈夫。遇到孙传芳的叛军把他们拦截下来,她直接下令开枪。子弹不长眼,乱兵不认人,穿过封锁线,躲过炮火,终于找到了白崇禧。

男人的战争,打起来都很壮烈,课本里很爱写,你背也背不完…女人的,是另一种。女人的战争,细水长流,一辈子也打不完…活生生千万悲剧,换几行史诗注记。

书里,师娘对朱青说:“飞将军的太太,不容易当。二十四小时,那颗心都挂在天上。哪怕你眼睛朝天空望出血来,那天上的人未必知晓。他们就像那些铁鸟儿,忽而飞到东,忽而飞到西,你抓也抓不住。你得狠起心肠来,才担得起往日后的风险呢。”

电视里,朱青对郭轸说:“你们这些飞行员,师娘整天担惊受怕就为了你们那个什么鬼一秒。你看师娘,没有了孩子,还被老家赶出门,连想教书也不行。在被你们在那一秒看见的女学生来说,那一秒是无尽的折磨。”

师娘的叔叔来看她,为了让叔叔放心:“叔叔,我的宅子蛮大的,住得蛮好的。”她叔叔不留情面的回答:“大?你小时候躲在院子里,佣人找你半天都找不到。你现在住的地方,我一眼就看到头了。”

空军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叫做“交接”,每一次起飞,执行任务的飞行员都会写遗书,填好抚恤金发放地址。如果遇难了,就把老婆孩子托付给自己的下属或者学弟。

天心饰演的小周就是一个被交接的太太。她第一次看剧本“交接”的小邵不愿意,天心在发布会抱怨不愿意就拉倒。后来对戏的时候,才发现小邵的不愿意不是不愿意交接长官太太,而是不愿意他的长官死掉,小邵觉得受死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长官。

小邵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照顾长官的遗孀。小周也投桃报李,把靳教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换小邵一个前途。

看到后面 我最喜欢的是小邵,他不如大队长、郭珍那种出众。但是他其实是最勇敢的。 墨婷说空军下了地就什么都不会,大队长和郭珍就属于这种,但是小邵“下了地”还能活得很好,这点就觉得他很有担当。他们刚撤退的时候,有个场景觉得他man爆了,小周被抓起来了 被卫兵盘问:“他连你读哪个中学都不知道。”小邵说:“她是我从学长那里交接过来的,没时间培养感情不可以啊,跟我太太道歉,给她敬礼。”

还有就是他初恋来找他,小周都忍不住了说:“我们带她一起走。”小邵说:“她不是我太太,带不走她。” “那你下去见见她” “我下去就上不来了” 其实内心非常挣扎,但又觉得欠学长一条命,要替学长照顾好太太和孩子。

《一把青》里面的少将简直是个宝藏男孩,金句频出:“受完训回来,等你把屁股坐圆了,那一切就顺畅了,之后都跟拉屎一样稀里哗啦的,从中校、上校,一路到少将,然后就卡住了,你也难受了,因为就跟我一样,生痔疮了,总司令,全tm陆军的。”

还有一个情节,少将说收到前线电报,要去小太太家(一般只有前线有人牺牲长官才会去),小太太哭得撕心裂肺,结果长官说不是啊,我是觉得你老公写的电报很感人,想当面跟你分享。小太太说你敢来我一枪崩了你。

男人过强则折,女人尤其坚韧。男人的挣扎与对抗,在坠机和赴死的几秒钟内全部结束,而女人与时代的周旋是一辈子:如何保全自己,如何拖儿带女活下去,如何不负丈夫的姓氏和一生军功。男人只用背负自己的赤子之心,剩下的一切女人承担。

1945年,朱青在废弃的女校舍里捡到曾在该处养伤的飞行员留下的纸条:“因缘负伤共床枕,愿求佳人度此生。”落款是他的飞机编号513。朱青独自转学到南京,把自己的猫起名513,做起了空军眷属的家教,就为了看一眼513。

朱真看似柔弱,却内心坚强。刚转学过来,学姐说她是野草野花,她面不改色:“转学来的那天,514(学姐男朋友的飞机),在机场摔草皮(技术不好,场面失控),真是败坏了野花野草。有人贴郭轸的大字报,她跑出去帮忙贴说如果全贴满了,他们就不会贴了,如果我们一直撕,他们还会偷着贴。

长期的战败,减员,带来的是军心的不稳和战略的失误,大队伤亡惨重,郭轸写下遗书,把女学生的照片挂在仪表盘上,在他坠机的那一刻,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学生依然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等他回来。“传说在要触地之前,那最后一秒,你会看到你这一辈子,最忘不掉的画面。我那次飞去,也看到了你,站在那里等着我。”

朱青收到了郭轸给她的遗书:“朱青,队友皆殉职,我难逃一死。误你青春悔不当初,不愿委身小顾,请将我抛脑后,快意余生,勿祭,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当她听到噩耗,朱青不像其他小太太那样跑到大队长家里砸大队长:“为什么带上去不带回来?”,质问师娘:“为什么死的是我老公不是你老公?”我军一路捷报,国民党一路往南撤退,而她孤身北上,去东北找郭轸。

飞机失事点成了人民泄愤处,找到他的飞机残骸和遗物,连他的名牌都不能捡,只能说一句:“你的东西我不能捡,那么我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还有知觉?他倒好,轰地一下便没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却还有知觉呢。

朱青走投无路,只记得师娘他们,才有了要去的方向,没有眷属身份甚至不能在国民党撤退台湾的时候拿到一张船票,她靠睡来的船票到台湾。

想换一张去美国的护照,做了美国人的情妇。美国军官发现她和国民党空军的女眷都认识,逼迫她去打探情报。她不愿意这么做,还被抓了起来……

如果郭轸知道她的后半生,那肯定是痛入骨髓。

在天上的男人 借来了翅膀飞

凭着热血就视死如归

地上的女人们 迟早的未亡人

若偶尔想起没跟上人生那段青春

淡然一笑 不是不恨

早擦干泪痕藏好伤痕但求余生

现世安稳 无战止争

在空军中有一个“一秒”的传说,据说每个军人都会有看到那一秒的一瞬间,在这一秒里会看到一生中最在意的时刻。

那一秒,江伟成说他看过了,是站在废墟中的师娘。郭轸也见过了,是雪中穿着蓝色旗袍的朱青。女人们倾尽所有的一生,在男人们的脑海中,只融汇成了这一秒。

“那一秒值不值得?”

“值得。一辈子啊,凝结成一秒,怎么会不值得?”

微信公众号:方瑜小姐姐

 短评

希望每个大陆人都能看看这部剧,因为我们这边拍出的抗战后的那几年战争历史,多是从国家大义出发,用成王败寇定论,用记录民族主义英雄的方式拍摄,好像不太在乎这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试图让人遗忘战争只是某种权力斗争的手段,却会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痛不欲生。而《一把青》从个人命运视角出发,没有回避国民党部队的厌战情绪、“白色恐怖”给人民带来的迫害,而是不断反思,就凭这一点,这个片子就值得看,更何况它的剧情精彩、真实、无比动人。"Life goes on...and on..."人生总有遗憾,可活在时局动荡的战争年代的这群人,短暂的一生承受了太多次遗憾和伤痛,所以我看完它用了一卷纸巾,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反战争主义立场。

7分钟前
  • 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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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8分钟前
  • TOMOr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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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滿滿的敬意與淚意看完了一把青!這真的是近年來最好也最值得一看的台劇!選角精準,演員出色,編劇對人性刻劃之深,讓人有點緩不過來,但有時沉重是必要的。可惜看過的人很少。國共內戰的背景是時代的悲劇,兩岸人民各有各的悲哀,忠誠與背叛有時只是立場不同。歷史殘酷,幸而還有刻骨銘心的愛。

9分钟前
  • 愛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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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珍,你死了以后,她们都欺负朱青没有老公

13分钟前
  • cuic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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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不写影评了,但看它每一帧都有想写影评的冲动。它有许多缺陷,可瑕不掩瑜。这世上有两种好看的戏剧。戏做不够足,就要自然不紧绷,要无所谓,要正常,就酷。做足了,绷足张力,脱离庸碌的世俗,就像陈酿回味无穷。白先勇的故事属后者。而把白先勇短篇小说拍升华了的是这出戏

18分钟前
  • Piroue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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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根基实在是好,20集前南京和东北的部分跌跌撞撞完全没有说服力,好像编剧一直赶着在制造不合理的冲突,还憋出一水儿前言不搭后语的对白,朱青更是让人厌烦得不行。可是到了台湾,气一下子就顺了,一面是家国破碎再难回头,一面是人似浮萍面目全非,太动人了,感慨万千。论表演,处长最到位。

21分钟前
  • Raaacha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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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孽子、2005年孤恋花、2015年一把青;白先勇的小说文本遇上导演曹瑞原的改编拍摄,分别描绘男同、女同、直人的三部血肉模糊的情爱史诗。我有时觉得喔,在我出生之前、告别之后,哪怕这个世界会有更多我看不到的好作品,都不用太难过。至少在我所在的岁月里,我并未与之错过。

23分钟前
  • 不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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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誤我我誤卿

24分钟前
  • 寶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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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死了 可是我還有知覺啊” 台灣拍時代劇和大陸不同的就是那種人文氣息家國情懷可以句句斟酌的台詞舞台劇的感覺和每一個看似演技生疏卻貼近角色的演員 一部滿星的劇 只要聽到Op就有哽咽的感覺。

27分钟前
  • Selenoph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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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轸写给朱青的信上有一句是这样的:「九泉下见你孤单,我必痛入骨髓魂飞魄散。」我不知道 痛入骨髓的魂飞魄散是怎样的,但是我想 如果郭轸知道之后的朱青会过上那样不堪的人生,他应该会做逃兵带着朱青远走高飞,一辈子也不会去东北。这应该是今年看过最好的电视剧,没有之一。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眷村」,以为是哪个文人墨客太过眷恋那个地方 才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长大了才知道,眷是眷属的眷。其实后来再想 并没有什么不对,眷恋与归属、即为眷属。整个观看的过程很安静,花一周的时间 每晚看几集,这两天杭州有夜雨 仿佛是窥探到剧情 也忍不住哭了。

30分钟前
  • 曼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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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伪端庄,小朱青硬腼腆,小周假泼辣,郭轸的卷翘舌黏黏糊糊,大队长干巴巴瞪眼睛——一群隔岸已久的岛民去演故土情深,人间别久不成悲,隔雾看花而已。长吁短叹的谶言和判辞实在泛滥,生怕观众不知道你了悟了人生真谛,苍凉的家国故事一落千丈,跌入自怜自艾的囹圄中。

35分钟前
  • 觥船
  • 还行

4天31集,看完整个人从身到心全被掏空的感觉。可惜最多只能打五星。我妈说,如果没人拍这部剧,这些人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记得。

37分钟前
  • y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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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爱郭軫啊?郭軫那样好,意气风发又带着一点流氓气质的浪漫,哪个小姑娘能招架得住?朱青,一出场和我想象中的朱青一点也不一样,但是愈来愈是书里的朱青了,还在南京时的倔强的但是又带着一点试探性的朱青,在台湾时的假洒脱,但一直重情重义。剧里谁不自私?郭軫说你们为什么都只想着自己?

38分钟前
  • 孟克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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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台湾人,都是一群背井离乡的人

39分钟前
  • 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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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背景的影視劇太多,但都跳不出宏大敘事,家國情懷渲染的悲壯慘烈,但卻和普通人終隔一層,空洞疏遠。一把青恰恰從普世的價值觀出發,而非二元對立的意識形態,真實客觀地還原了那個時代個人命運的無可奈何之悲戚。別說格局小,試問普通人撐得起多大的格局?誰不想過好自己的人生,求得現世安穩?

43分钟前
  • 世外桃源美丽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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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洛城还是闷热,今天却阴雨。嗅着湿气,窝在椅子上看一把青。突然想家,想南京。梧桐落进雨水里,青青黄黄的湿了一片。我们不过时间的遗老,走得再远又如何。

45分钟前
  • 随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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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家国山河英魂忠烈,死去的人一瞬就死了,剩下的活着的才最煎熬最寂寞……

47分钟前
  • 46亿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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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长自杀后,墨婷在国文课上读《祭十二郎文》,我跟着墨婷一起掉眼泪。恋人死别,朋友生离,十一大队解散,郭轸坠落东北,小朱青沦落风尘,大队娘寄人篱下,小周看似圆满,相互出卖,抱头忏悔,乱世女性生存之艰,一把青春,一把眼泪。墨婷说,人生总会有遗憾,Life goes on and on,但愿乐观。

52分钟前
  • 秋天的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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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台剧 看了两天,痛哭两天。在那个历史天空下 无路可走 可还是走下来了啊 日子不一定也变好 也不一定变坏 不是吗? 再听升哥的《滚滚辽河》“革命负我我负卿” 真揪心

54分钟前
  • 真北二环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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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戎马苦相依,把味人间情何物,青春作伴好还乡—— 一 把 青

59分钟前
  • 西单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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